破曉,村長府內,校場。
他穿著一襲漆黑如夜晚的夜行衣,將一張小巧部署圖在掌心緩緩展開,上麵清晰地描摹了所有被嚴查的區域,而他所負責的部分已經用紅色顏料勾勒出來。
他的目光被軍士們私下裏稱之為為“能將鋼鐵穿透的目光”,獵豹獨有的淚痕狀花紋在他的眼下延展,但他整個人冰冷無情的神態實在無法讓人相信他會流淚。與他同樣身份的領隊已經在已經在高高的指揮石台上部署下令了,唯獨他無動於衷,在大嗓門軍士粗暴的叫嚷聲中體會即將黎明時的寧靜——隻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寧靜。
他麾下的人也沒有動,他們是最精英的死士,絕對服從領隊的命令,領隊們同樣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
他將微縮的部署圖小心翼翼地卷成紙卷,在指尖一拈便化成了灰。隨後他打開貼身的、不易被察覺的口袋,打出了整整一疊稍大一號的圖紙,無言地走到部署台的邊緣蹲了下去,遞給了離他最近的手下。那個死士心領神會地抬手接了過來,拿走了最上麵的一份——那份特意為他定製,在他所在的位置打上了紅叉的部署圖。然後轉身將那疊圖紙遞給了身後的人,不用問下麵的圖紙上打紅叉的位置都是不同的。
接下來圖紙被一個接一個傳了下去,他們如同機械一樣整齊劃一,前一個人製式化的轉身,後麵的人製式化的接收,整個死士陣營像是精密的聯動機關。所有黑衣的死士都拿到了屬於自己的部署圖,並將那個紅叉的位置牢記於心。
“你們這邊可以了嗎?”部署台上,步甲的領隊問道。在他們沉默地傳閱圖紙的同時,步兵和騎兵已經列陣出隊了。
他轉頭看向台下的屬下們,他們整齊劃一地抬手,部署圖在他們手中憑空燃燒起來,最終化為灰燼飄散到他們腳下,又被吹散在風裏。從領命到部署,所有人沒說一句話,除了他們自己以外再沒有多餘的人聽見多餘的聲音,所有有跡可循的命令已經化成了灰。
他轉身對步甲一方的領隊做了一個就緒的手勢,那個領隊無言地退下了部署台,村長直屬部隊的所有領隊都不願意和死士打過多的交道。
他那能將鋼鐵穿透的目光向東方的天空看去,拂曉的曙光已經悄然輻射過高聳的村長府邸,這座高高的建築向校場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他拉上遮麵的黑布,沙啞的聲音在他的喉頭滾動著,他的聲帶曾受過一次傷,當時那隻匕首已經凶惡地割斷了他脖子的筋腱和氣管,可最終它們又被苦天禪給縫了起來。
“出發吧。”
校場上所有的死士都動了起來,在僅存的夜幕遮掩下高去低走、如鬼魅般出離村長府的死士們如離巢的蝙蝠飛向四麵八方。
······
“落葉村名將,第十二代山旗都將軍,名門武氏之後,武江山於嵐異2076年冬卒於寒府。其子武嵐子承父業肩扛山旗臨時都指揮大任,其父昔日宿敵紛紛來擾,故武嵐獨戰七名惡徒,失一臂一目,匪人盡死。故本村一長老評之:乃勝其父。贈鐵鑄義肢一副······”
祁昊放下今天的村報,在水銀大鏡子前兩臂張開,任憑爺爺在他身前身後忙活著。
“爺爺,不用這樣吧?你催我去見葉蘭的時候都沒打扮的這麼隆重,你孫子我就算再是個美男子,恐怕也**不了苦老鬼吧。”
祁林從祁昊的一隻手中拿過報紙。“打扮的時候就專心一點,人是衣服馬是鞍,見了苦老鬼威嚴一點,為爺爺我長長臉。他**的,憑什麼一輩子給他打下手,要不是看中兄弟情義,我早就學阿賀另立門戶了,他********”祁林一邊笑嗬嗬地給自己的孫子修邊幅,一邊以他認為祁昊聽不到的音量說著粗話。
祁昊強忍著額頭上大大的一滴汗珠不往下滑,看著鏡子中逐漸光鮮起來的自己。這是一種無微不至的照顧,享受它是有人疼的人獨有的權利。
鏡子中,祁昊看著自己的眼睛,微微上翹的眼角中帶著誇耀。強大了、名利雙收了,自己終於也變得張揚和浮誇了嗎?祁昊自省地想著,這是透過水銀鏡他看到大管家推門而入,屈身行禮。
“老爺,少爺。苦天禪派來迎接的人到了。”
······
一直以來,祁昊一直把村長府邸看做氣勢恢宏的大殿。當他穿過金絲楠木的大門時,甚至覺得這大門的門檻都比大長老的整個府邸都要豪華,大門的高度使人不得不抬頭仰視才能看見“村長府”三個威嚴的大字。
但隨後他便納悶起來,聽說金絲楠木是用來做棺材的。
當視線隨著腳步的移動從外院變到了內院時,剛剛門板材質給他帶來的困惑瞬間被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問題是——怎麼這麼爛?
瓦薄薄的熒前後足有十七進的大宅院,最外麵的裝璜極其奢華,即使是白天都能看見屋頂上鎏熒光,但越是往後裝飾就越是簡單,到最後簡直可以用破爛不堪來形容。本來一開始祁昊還能聽見自己踩在上等青石磚上那高貴優雅的腳步聲,隨後便是像個病入膏肓的家夥蹣跚地走在坑坑窪窪的土地上。最後踩在遊廊老舊的木板上,發出嘎吱吱的響動,祁昊也很不著調的沒有提息運氣,就這麼大大咧咧的踩上去,想試試看自己增肥到一百一十斤的體重能不能踩穿這蠹蟲都懶得搭理的木板,惹得前麵帶路的侍者幾番回頭,似乎是責怪他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