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寧:黑裙(2 / 2)

我坐起身,把披散的頭發梳好。衝涼。衝涼回來,讓他抱我,可是他不動。

我說我睡了,然後回到床上,閉著眼睛假寐。

那是唯一一個陪男人失眠的夜。我裝作睡眠時呼吸急促的樣子。可是我怎能睡得著?

早晨六點,外麵雞叫成群。他來到我身邊。我可以聞見他皮膚裏隱約散發出來的芹菜味道。他低下來看我。他的呼吸離我很近。看了一會兒,他吻了我的額頭。然後穿好衣服走掉了。聽見樓下汽車馬達開動的聲音時,我跳下了床,進浴室又衝了一次涼。

因為一夜的失眠,我決定再在旅館裏睡足一天,訂好轉天的機票。我倒是要看看,空難是否會來臨。那一切都該一了百了了。

可是生活畢竟是生活,太戲劇了不行,太庸俗了也讓人生厭。

回家之後,我們再也沒有打過電話。我把那條黑裙子脫下來,洗幹靜,放到網上繼續賣。標注好是賣家的閑置,但是價錢卻漲了一倍——一千二百元。

我想,這是沒人會買的,我不過隻想做一個聲明,一個非常孩子氣的聲明——證明我和送我衣服的那個人已經毫無幹係,各走各的。這件衣服是個開始,亦是個結束。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接受了外教的追求。那是個喜歡說謊的美國人,每周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三天。後來為了擺脫他,我也開始和他撒謊。跑到郊區住在山裏,不肯回家。

我的英文還是很差,那個美國人的中文說得比我還利落,他在生我氣時愛用英文罵我,以為我聽不懂。可是我知道,隻要他對著我講英文,那準是在罵我。

不久,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條裙子掛在網上第三個月的一天,被一個人買了下來。

買家聯係我,是個女人的聲音。一切都看似平常。我留下賬號,她留下她的地址。當她說她是南京人時,我愣住了。

"我是南京人。"

"……"

"喂,為什麼不講話啊?"

"不知道為什麼一條舊裙你卻要花這麼多錢買。我設高價本來是不想賣的。"我已經感覺到她和祝馬有關係了。說話時嘴有些拌蒜。

"為什麼不想賣呢?"她好像並沒有什麼出乎意料,反到平和的反問我。

"沒有為什麼,不為什麼。"我嘴硬不想說。

"……"

"你為什麼……"

我還沒問完,她打斷了我:"我是祝馬的朋友。"

我知道我還沒有忘記那個人,至今聽到那個名字,我的心尖還是會遂不及防地疼。感覺有一股力量朝我的顱腔襲來,每一根汗毛都矗立起來。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落在電話聽筒上,這個時刻比當初祝馬告訴我他的性趨向時更讓我難過。

"你買裙子為什麼?"我哽咽著還在對話。

"祝馬死了。他患了癌,在家裏吃安眠藥死的。

給我留了遺書,說在這麼個地方有這麼條裙子,和他從前給我買過的一條式樣很像。他讓我來跟你買回去穿,說這裏的這條裙子上有好幾個人的疼愛。

到死之前,他覺得他還愛我,讓我原諒他,並且希望我可以穿著那條裙子和以後的愛人拖著手去看電影……

他說他愧疚你。沒想到你可以為他來一趟南京。那時他已經查出病了,隻是拖著。是你給了他一線希望,在電話裏聽他講他的生活。那些陪伴使他挺過了很多時光。在很多次要自殺的夜裏,因為有你的等待而使他活了下來。可是你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他發現自己殘缺不全,無法麵對這樣安好的你。

你離開南京之後好像很怨恨他。不和他聯絡還出售了那條裙子。他最後一線希望都沒了。這個世界上,當沒有人去守候自己的時候,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比風還凜冽……"

沒等她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最終,聽他傾吐遺言的人不是我。

南京女人向我賬號裏彙了一千二百元錢。我把黑裙寄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