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頭收起那些條子,轉手又以自己的名義給蒙克圖打了一張十一萬元的欠條。喇嘛頭說:“萬一錢要不來,兩個月以後,你再拿這張欠條把你原來那些條子換回去。你拿我的兩萬塊就不用還啦,到時候你少拿四萬塊錢的條子就行啦。當然啦,我說的是萬一。”
“憑大哥的威名,不會有萬一的。”丫丫說。
“但願如此。”喇嘛頭說,“我就盡力而為吧。”
蒙克圖跟著丫丫走出喇嘛頭的家門以後,感覺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仿佛剛從地獄裏走出來似的。於是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浮吉爾”。丫丫回過頭來,驚訝地問:“誰是浮吉爾?”
“你就是浮吉爾。”蒙克圖說。
“我不是浮吉爾。”丫丫說,“我是丫丫。”
“你就是浮吉爾。”蒙克圖說,“浮吉爾領著但丁走出了地獄的門。”
蒙克圖的話使丫丫如墮五裏霧中。她愣了半晌才茫然地說“但丁是誰?大哥,你咋一下子成了這樣。”
蒙克圖這才如夢方醒。他猛然間意識到,在這樣的話題裏麵,自己跟丫丫是沒有共同語言的,於是支吾地說“哦,對不起,我想起古書裏頭的菩薩啦。”“你是說浮吉爾是個菩薩,對不對?”丫丫問。
“對對對,”蒙克圖順水推舟地說,“浮吉爾是菩薩。你跟浮吉爾一樣,也是個菩薩。”
丫丫於是得意地朗笑起來。天真無邪的笑聲給蒙克圖帶來了莫大的慰藉和鼓舞。兩人邊走邊聊,不覺來到一個十字路口。他倆覺得該在這裏分手了。這是一個被雷雨洗禮後的清晨,街道上空蕩蕩的,喧囂的城市似乎還沒有從酣夢中醒來呢。蒙克圖獨自呼吸著清新而濕潤的空氣,複又沉浸在《神曲》的博大境界裏去。他剛剛走出地獄,那麼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應該是那座煉獄山了。他抬眼望了望街道兩側挺拔的鬆樹,再一次確認了自己的位置,於是他邁開大步向煉獄裏走去。
我們已走到了那石梯的頂端使我們上登時脫去罪惡的山在那裏第二次被鑿出了道路一座飛擔把那座山環繞一阻跟第一座飛簷相同隻是它的曲線彎度更為大些那裏沒有靈魂也不見雕刻的人物那斜坡顯得那麼光禿道路也那樣隻因石頭帶著沉悶的青黑色。
蒙克圖一遍又一遍地默誦著《神曲·煉獄》裏的片斷,似乎從反複的回味中獲得了一次新生,甚至也獲得了最原始的振作與衝動。他的靈魂在這原始的衝動中完成了一次沉重的跨越。他想,既然走進了煉獄,天堂還會遙遠嗎。
第一縷陽光爬上樹梢的時候,街道兩側的店鋪便陸續地開了門。蒙克圖在一家小餐館裏進了早餐,就去找昨天雇人拔牙的那位高利貸主了。蒙克圖先給他還了一萬元錢,剩下的一萬元打算還給養寵物狗的德爾吉老人。確切地說,他最後給德爾吉還了九千八百元,剩下的不到二百元錢,還得維持他眼前的生計。
兩個星期以後,蒙克圖在街上碰見了蘇米格鄉的雷鄉長。雷鄉長駕著一輛黑色的桑塔納,看見蒙克圖時遠遠的就鳴響了汽笛。汽笛聲拉得很長,一直拉到桑塔納停在蒙克圖的身旁為止。蒙克圖根本沒認出是誰開的車,更不知道車是衝著誰停下來的,但他可以肯定,絕對不會是衝著他蒙克圖停下來的。於是,當雷鄉長下車後點頭哈腰地要跟他握手時,蒙克圖驚得一時不知所措。
雷鄉長緊緊握著蒙克圖的手,誠惶誠恐地說:“哎呀蒙老弟,幾日不見,你可是牛起來啦。”
“雷鄉長你是在糟蹋我吧。”蒙克圖慌亂地說,“看我這個窮酸相,能牛起來嗎。”
“什麼鄉長不鄉長的,咱哥們兒再不提那個。”雷鄉長說,“你就叫我雷哥多好。”
“我一個落魄之人,咋敢跟你鄉長稱兄道弟。”蒙克圖說。
“老弟你又文縐縐起來啦,不是。二十幾萬一次性到手,還落什麼魄。”雷鄉長說,“你想想看,你的命是你父親給的,我的命也是你父親給的,你說咱倆不是兄弟是什麼。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