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人生中總有一些暗淡的時光。我們要麼在孤獨和絕望中萬劫不複地沉淪下去,要麼冷冷地咬緊牙關等待光明。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種選擇,那就是從黑暗的廢墟中最大限度地積聚能量,給即將到來的光明增添幾許絢麗。每個人都不大可能被光明永久地遺忘,假如真有這樣的倒黴鬼,我倒覺得他很幸運。據說這樣的人死後,他的靈魂不再需要接受地獄或煉獄的洗禮,甚至也不再經曆輪回之苦,它或者飛升於曠古的寂滅,或者駕鶴於極樂的天堂。

——引子

蒙克圖在另一個世界裏回首他那淒婉而短暫的生命過程時,發現自己曾犯過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那個錯誤奪走了他在塵世間本應該擁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愛情和至高無上的生命。蒙克圖一生中最致命的錯誤就是為布拉克旗的慶典做了幾十輛彩車。

可活動在陽間的那些人也許不這麼看。活動在陽間的人,比如說烏雲索娃的母親,就不是這麼看的。這位差一點做了蒙克圖的嶽母的老人一世磊落,從不回避那些讓人聽了極度難堪或者嗤之以鼻的話題’而且從心底裏鄙棄那種隨波逐流或者拐彎抹角的偽君子。烏雲索娃的母親叫吉琴索娃。在她看來,蒙克圖的不幸應該歸咎於他的一意孤行,他至少不應該不聽他母親的話,單槍匹馬地出去闖蕩自己的世界。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夥子,怎麼就能隨便不聽母親的話呢?怎麼就能隨便去闖蕩自己的世界呢?這是後話。還有人認為,蒙克圖的不幸,以及他的死亡,都與巴鹽淖爾湖有關。很可能是他小時候在湖畔玩耍時無意中褻瀆了湖神,湖神便將一連串的厄運像種子一樣播撒在他前進的路上。持這種觀點的人也不是無風起浪。一位走黑的先生在占卜蒙克圖的命運時,說他曾多次地衝著明淨的湖水撒尿,將水裏的眾生攪得很不安寧。蒙克圖當時也供認不諱,說他的小雞雞倒映在湖麵上,如同一條剛出世的跳魚兒,可他死活不願將這樣的行為跟命運聯係起來。蒙克圖本來就不大相信精靈的存在,說就算真有這種超自然的生物,也應該是很大度的,絕不會跟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過不去。可總有一些人是崇拜因果的,盡管對因果的實施者未必存有多少好感。他們確信,在巴鹽淖爾湖的深處,在一座富麗堂皇的水底行宮裏,居住著一位遊手好閑的神仙,用舊時的話說,也就是湖裏的龍王。它掌管著湖裏大大小小的水族,但這並不能滿足它的權欲,於是就時不時地將手伸向水族以外的人類。這是後話的後話。

現在的蒙克圖還在陽間度日,隻是日子看上去已經不多了。一個人在陽間逗留的日子本來就不是很多的,加上無度的蹉跎和揮霍,就更是少得可憐了。使命感強一點的人,一完成他的使命便匆匆歸去,還來不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本來麵目就歸去了。有的人甚至還沒完成他的使命,卻也歸去了。不歸去又能怎樣,那麼多的人,就擠在那樣一個小小的空間裏,終歸不是什麼長遠之計呀。另一個世界的空間應該很大,去了那麼多人,也不曾見一個人返回來過。也許另一個世界以外還有一個更大的世界,而且更大的世界以外還有更大更大的世界。

誰能說清楚呢?誰也說不清楚。就連曾經出沒在巴鹽淖爾湖畔的那位老尼姑,雖說是神通廣大,怕也難以說得清楚。

蒙克圖既然還在陽間,就應該跟陽間的人一樣,還需要空氣,需要吃飯,需要睡眠,需要愛情,甚至需要人傳宗接代。現在是後半夜,蒙克圖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已經有好幾夜沒能人眠了。他很累,但很清醒,悲劇般地清醒著。蒙克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明天的日出,盡管他深知,布拉克的每一個早晨都是詩意的。他此時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長眠不起,哪怕他的靈魂下到十八層地獄也絕不反悔。這時候他發現有一顆人頭從半開著的窗戶探了進來。他知道那是一顆小偷的頭。從那黑糊糊的輪廓判斷,小偷的臉龐一定很是可愛。事實上,很多的臉龐都是這樣,隻有在你看不清的時候才覺得可愛。你越是看得清楚,某一張臉龐就可能越讓你感到俗不可耐。就連那些經過層層篩選然後活躍在舞台上的臉龐,恐怕也不能例外,它們的魅力很可能也是因為距離而產生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你想要真誠地喜歡一個人,就得想辦法讓他居住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或者永遠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那小偷將一根竹管兒搭在嘴上,正要往屋裏吹蒙汗藥時,蒙克圖說話了。蒙克圖說小偷兄弟,想進就進來吧,反正這屋裏也沒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