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之話,她如何不懂?當日她隨爹爹下山之時,曾答應觀主,待他日厘清仇恨,便會回觀中,一生一世為玉真觀做事。
觀主心軟,給她時日要她請陸羽下山離開,可麵對他滿腔柔情,她便無論如何講不出口。
既不能名正言順陪他一生,何不如皎然大師那般,懂得放手成全,還他完滿人生。
再次昏睡過去。朦朧中,她聽見泡茶的水聲,聽見陸羽哀切的呼喚,她卻張不開嘴,但覺溫熱的液體在她唇邊滑落,打濕她的臉頰。
渾身火熱,宛如烈火炙烤,她以為,她將就此離世。也好,死別之傷,大抵總強過生離之痛。
失去意識之前,冰涼柔軟的嘴唇吻上了她,將救命之水灌入她的喉嚨。她拚命抵抗,卻仍舊抵不過他的強勢,唯有乖乖咽下。
此後每日三次,皆有人以口喂她。她裝作不醒,隻為了,將這偷得的幸福多延續幾刻。
晶瑩的淚,便奪眶而出。
季蘭病好之後,不顧陸羽挽留,堅持回了玉真觀。
她的芳名漸傳漸遠,為她奔赴而來的男子越來越多。陸羽定居在她養病的那間茅屋,每一次盛會,他必紅著眼喊出全場最高價,卻又眼睜睜見她攜手另一男子,入了後院廂房。
那是比死更痛的折磨。
她對他所說最殘忍之話,莫過於那句:“歡場女子,又豈有真情。”她要他死心,要他曆經極致的痛,爾後涅盤重生。
季蘭芳名竟傳至皇上耳中,幾個月後,她接獲皇帝聖旨,要她進宮麵聖。
她瞞過陸羽此事,偷偷離開玉真觀,下山的路徑,是泛舟沿剡溪順流而下。小船經過那間茅屋,陸羽竟恰好佇立岸邊,與她遙遙相望,記憶便跳躍至初見那年,他真希望,她隻是相貌平凡的漁家女子。
他隻當她是如往常一般的遊玩,隔著數十米的距離,他瞧不見,她一張一合的唇形。那是道別,是祝福,是她從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意。
小船漸行漸遠,隱匿在逐漸彙聚的薄霧之中。陸羽忽然胸中哽咽,掉下兩行滾熱的淚。
一別,難再見。
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斷綠林西。昔人已逐東流去,空見年年江草齊。
後來。
許多年之後,有傳言說,曾在皇宮裏見過一個貌美的女冠,會吟詩,會講茶,深得皇帝讚賞。
陸羽便不顧一切奔赴京城,不想,這時卻爆發了安史之亂。皇帝倉皇逃竄,戰火中季蘭不知所蹤。
他不知,這一生,能否還有再見她的機會;他隻知,窮盡生命,也要將她找尋。誰教她占據了他的心,他的生命,微微一動,便給他無盡傷痛。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這一生,我用生命證明對你的真心,盼你我還能不期然相遇,或在翠綠幽穀邊,或在潺潺溪流畔。你心中沒有仇恨與顧慮,而我也不再絕望和愁苦。
彼時,對月吟詩,煮雪烹茶。白首不相忘,生死不能離。
為了愛你,我曾真的動過背信棄義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