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3)

“同性戀酒吧的主人不博學多識也幹不了哇。”菊比古用招徠顧客用的朗誦調子說。然後,又恢複了本來的聲音,朝著鳥說:“掉隊的我一直下降的那段時間裏,鳥不斷上升,可現在你在幹什麼呢?”

“補習學校的講師。暑假過後就要被解雇了。並沒有在上升。”鳥回答說。“並且,就那麼奇怪地亂糟糟地被追趕到底了。”

“怎麼這麼說,二十歲的鳥可沒有如此意氣消沉啊,現在我感到鳥好像害怕什麼,想逃走似的。”菊比古發揮了機敏的觀察力說道。他似乎已經不是鳥曾經熟悉的那個單純的菊比古了。他掉隊後走下坡路的生活大概是相當複雜的吧。

“是的,我精疲力盡,恐怖得很,正要逃脫呢。”鳥說。“二十歲的鳥,是個擺脫了所有恐怖心的自由的男子,我還沒有看過鳥被恐怖襲擊呢。”菊比古對火見子說。然後又麵對著鳥挑逗似地說:“現在你的恐怖心好像很敏感,害怕得夾起尾巴來了。”

“我已經不是二十歲了。”鳥說。

“他不是過去的他了。”菊比古實際上露出了對別人冷冰冰的表情,說完盡量地朝火見子身邊靠去。

然後,菊比古和火見子玩起了擲骰子,鳥有一種解放的感覺,他端起了自己的威士忌。菊比古和鳥七年間空白之後,隻有七分鍾的會話,便消耗盡了互相值得好奇的東西。我不是二十歲。但現在我仍沒喪失掉的隻有二十歲的孩子似的外號“鳥”。於是鳥一口氣喝幹了那漫長一天裏的頭一杯威士忌。數秒後,在他身體的深處,突然有種相當堅固巨大的東西驀的站起來。剛流進胃裏的威士忌,毫無抵抗地吐了出來。菊比古動作麻利地擦幹淨櫃台,給鳥遞了一杯水,可是,鳥隻是茫然地望著空中。我從嬰兒怪物那裏不知羞恥地逃離,究竟想護衛什麼呢?鳥這樣想,並且突然有些愕然,回答是零。鳥從圓椅子上挪下屁股,慢慢地坐到了地板上。於是,鳥因疲勞和突然了醉而遲頓的目光,像是詢問般地對注視他的火見子說。

“我想把孩子帶回大學病院接受手術。我不再兜圈子逃了。”

“你也沒有兜圈子逃跑呀?怎麼了,鳥。事到如今你還要手術。”火見子驚訝地問。

“從那孩子出生的那個早晨到現在,我一直是在兜圈子逃呢。”鳥肯定地回答說。

“現在你自己和我都參與了這樁麻煩事,正在殺死嬰兒呢。那也不是逃跑哇?我們還要去非洲呢!”

“不,我把嬰兒委托給了那個墜胎醫生,自己逃這兒來了。”鳥頑強地說:“然後,就一直在逃,逃到最後的土地,就是想像中的非洲。你自己也在逃,不過就像那個和攜帶公款潛逃犯一起逃跑的卡巴列酒館的舞女似的。”

“我自己參與的麻煩事,我是不會回避的,也不會逃跑的。”火見子歇斯底裏叫道。

“你還記得今天你開車時不想軋那隻死了的麻雀,把車差點掉到坑裏去的事嗎?那是現在想動手參與殺人的人的態度嗎?”

火見子迅速充血腫漲起來的大臉上,充滿了憤怒的火花和絕望的預感,她瞪著鳥,想反駁鳥但沒有發出聲來。

“比起從怪物嬰兒那裏逃掉,無欺騙地直麵的方法,隻有兩個,或用自己的手親自殺死,或接受他把他哺養大。開始時我就知道,但卻缺少正視它的勇氣。”

火見子威嚇似地揮著手指,打斷了鳥:“鳥,孩子現在已得了肺炎,即使往大學醫院送,途中興許會死在車上,那你就隻能被捕了。

“如果那樣的話,那正是我用自己的手直接殺死了嬰兒。我應該被逮捕受譴責的,我得承擔責任啊。”

鳥冷靜地說。他感到自己終於逃脫了自我欺騙的最後一個圈套,恢複了對自身的信賴。火見子眼裏飽含著淚水盯著鳥,她在心裏琢磨半天,想再尋找一個別的攻擊方法,並抓住不放:

“手術即使能救孩子的性命,那又能怎麼樣?鳥,你不是說過他隻能像植物人似的活著嗎?你是讓自己不幸呢,還是說僅僅讓他活著,而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個毫無意義的存在呢。那才是為孩子考慮呢!”

“那是為我自己。我想結束繞圈子的逃跑。”鳥說。可是火見子卻不想進一步理解。她懷疑或者說是挑戰似地盯著鳥。忍住滿眼奪眶欲出的淚水,努力浮現出微笑,嘲笑地說:“讓植物人似的嬰兒勉強生存下去,是鳥新獲得的人道主義嗎?”

“我隻是不想做一個兜圈子逃避責任的男人。”鳥不屈服地說。

“那麼,我們去非洲旅行的約定怎麼辦呢?”火見子激烈地抽泣著。

“火見子,太不體麵了。快別哭了!鳥隻顧自己,別人的哭聲是聽不見的喲。”菊比古說。

鳥看見菊比古象山羊般濕潤的眼睛裏閃爍著凶猛的憎惡的光芒。不過菊比古的呼喚,卻給了火見子恢複平靜的機會。她又恢複了幾天前的自己。幾天前,鳥提著一瓶威士忌陷入最惡狀況下來找她,她迎接了他表現出了無限的寬容、親切和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