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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事先有谘詢部經理的通風報信,但在飛行檢查中,費氏藥業下屬的幾家製藥廠,還是有多達三十三種藥品被查出不同程度的質量不合格,包括含有汞等化學藥物,含有損傷腎髒的非那西丁、磺胺,含有能引起嚴重白細胞減少症的氨基比林,含有引起白內障的二硝基苯酚、三苯乙醇,含有引起中毒性腦炎的二碘二乙基錫,含有導致亞急性脊髓視神經病的氯碘羥喹,含有致畸因素的孕激素、沙利度胺,以及含有引發癌症的己烯雌酚等等,相關涉的製藥廠被勒令全麵停產整頓。
與此同時,對安孕寶、息炎痛和鎮靈丹的檢驗報告也出來了,結論同靳大夫提供的美國方麵的檢驗非常一致。相關部門立即組成了一支調查小組,進駐費氏,進行全方位的調查取證。
調查小組的成員謝絕了費智信的殷勤協助,一行人深居簡出,每日關在一間單獨的辦公室裏,時不時地將一些技術骨幹喚入詢查。偌大的費氏藥業,忽然變得空寂幽深,往日轟轟烈烈的生產車間冷清得如同深山古刹。
費智信惶惶不安,倉皇無措間召開了一次由親信參加的會議。他請求親信們群策群力,發表高見。他的兩位秘書在前一天雙雙辭職,另謀高就,費揚隻好權充秘書,為大家斟茶倒水。
“費總,這是我的辭呈。”沒想到谘詢部經理率先發難。
“你要辭職?”費智信驚疑。
“對不起了,費總,”谘詢部經理說,“我有個親戚,在埃塞俄比亞開了間中餐館,生意很好,準備開家連鎖店,邀我去做合夥人。”
“你忘了,調查小組交代過了,在事情蓋棺論定之前,費氏中層以上的管理人員,統統不能私自出境。”費揚在一旁提醒道。
谘詢部經理呆了一呆。
“是的,你不能走,”費智信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靳忠烈那個混賬,你得給他點兒顏色瞧瞧,費氏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都是因為他!”
“爹,您怎麼還犯糊塗啊?”費揚痛心疾首地頓足道,“即使沒有靳忠烈的出現,以費氏這樣的生產理念,早晚也會大禍臨頭的……”
“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你都得替我出了這口惡氣!”費智信不理會費揚,繼續惡狠狠地吩咐谘詢部經理,“他不是做手術做得挺好嗎?就把他的手給剁了,看他還能不能當大夫!能不能上手術台!”
“晚啦!”谘詢部經理懶懶的。
“什麼?”費智信不明白。
“靳忠烈在中國的科研合作已經順利結題,”谘詢部經理譏諷地說道,“人家昨兒就起駕回宮,飛美利堅合眾國去了。”
“他媽的,咱追到美國去!哪怕是上天入地,你都得把他給老子翻出來!”費智信失控地嚎叫起來,“你馬上到財務部取款,叫公關部幫你辦出境手續,辦好就出發,花美元,動用美國的黑幫,無論如何,把靳忠烈的兩條手臂給老子剁下來!”
“費總,我不是出不了境嗎?上哪兒去砍靳忠烈?”谘詢部經理好笑。
費智信一屁股跌坐在椅中。
“何況都這情形了,”谘詢部經理繼續道,“要能出得了境,我早飛埃塞俄比亞了,誰還巴巴地跑去美國當二傻子啊?!”
“你說什麼?!”費智信暴怒。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幾位荷槍實彈的警察走了進來,室內的空氣頓時緊張了,仿佛變成了一團凝重的固態物。費智信強迫自己鎮定,手裏的杯子卻晃蕩得厲害,茶水撒了一地。
在核實了姓名之後,一副手銬哐地拷住了谘詢部經理。一位警察簡潔地宣讀了逮捕書,大意是因涉嫌恐嚇、威脅,以及收買患者家屬,谘詢部經理被正式批準逮捕。
“警察同誌,你們說的這些事情,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全部是費智信指使我幹的!”谘詢部經理慌亂地叫嚷道。
“你、你——”費智信氣得直打哆嗦,“你這條忘恩負義的狗!”
“我是費智信的下屬,他強迫我,我如果不答應他,他就得炒我魷魚,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活,不聽他的話不行的!”谘詢部經理接著狡辯。
費智信指著他,麵色發青,說不出話來。
“有什麼話,到了公安局再說!”警察不容分說地帶走了谘詢部經理。
2
費揚在驅車回家的路上,專門去點心鋪子買了一盒費太喜歡吃的蓮花糕,托在掌中,上樓去費太的房間,打算讓仆傭轉送進去。這些日子,盡管費智信監控嚴密,但費揚差不多每天都會帶回好吃的點心或是水果,讓仆傭交給被囚禁的費太。
“您總算回來了!”管家和仆傭張皇地撲上前來。
“出什麼事了?”費揚驚問。
“夫人有點不妥……”管家顫抖地說。
“開鎖!”費揚大叫。
仆傭猶豫了一下,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上沉甸甸的大鎖。費揚衝進房間,費太躺在地上,一頭的血,已經昏迷過去。
“叫救護車!”費揚大聲吩咐管家,一邊蹲下身,察看費太的傷口。費太的頭部源源不斷地冒出鮮血,由於傷情不明,費揚不敢貿然挪動她,唯恐加重她的傷勢。
“怎麼會這樣?”費揚質問仆傭。
“夫人犯了病……我們去向先生彙報,先生不同意請大夫,而且不準我們到房間裏看護她……結果夫人痛得受不了,用頭撞牆……我們去請先生,先生不理睬……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仆傭帶著哭腔,顛三倒四地說著。
“你們都是死人啊?”費揚悲痛地狂叫,“血都流成這樣了,也不曉得打電話叫大夫嗎?”
“我想打電話的,先生不允許,”一名仆人指指腫脹的臉頰,“先生還打了我幾耳光,揣了我兩腳,說是再敢擅自行動,他要打死我……”
救護車呼嘯著駛進了費宅,幾名醫護人員抬著空擔架衝進來,為費太做了簡單的包紮。費揚把骨瘦如柴的費太抱上了擔架,幫忙抬下樓去。費智信聞聲從書房裏踱出來,見到費太的房門洞開著,立即質問道:“是誰讓你們打開門的?!”
沒人答理他。
“都給我站住!不許送醫院!”費智信追趕下樓,攔在擔架前麵。
“讓開!”費揚喝道。
“這種壞女人,老子就是要她不得好死!”費智信歇斯底裏地叫囂。
費太的血浸透了白色的紗布,汩汩而流。費揚見狀,不得已,用胳膊猛地一撞,把費智信撞翻在地,趁勢連奔帶跑地把擔架抬上了救護車。
“小揚……”費太在救護車的顛簸中蘇醒過來。
“媽!”費揚悲愴地握住她的手。
“小揚,告訴、告訴你爸爸,”費太虛弱地、斷斷續續地說著,“求他、原諒我,我、我一直瞞著他,不讓你們父子、相認……”
“媽,您在說什麼?”費揚聽不懂。
“這次、他回國來,一見到你,他就、他就懷疑,可是我、我欺騙了他,一口、咬定你、你是費、費智信的兒子,我是、我是不想讓你,失去、費家的、產業,”費太掙紮著說,“你一定、一定要去找忠烈,叫他、一聲爸爸,求他諒解我……”
“媽,您是說,靳忠烈,他是我的——”費飛驚疑。
“他是你的、你的生身父親。”
費揚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懵了。
費太力氣耗盡,閉上雙眼,頭一歪,再度陷入昏迷。她的頭部,血流如注,紗布全都被濕透了。媽!媽!費揚失聲叫喊著。大夫手忙腳亂地為費太插上氧氣,為她注射強心針和止血劑,但費太始終沒能再蘇醒過來。
救護車駛到醫院,費太被火速推進了搶救室。幾名護士一路狂奔著,不斷地朝搶救室輸送血漿。費揚呆呆站在門外,隻覺心力交瘁。
半個鍾頭以後,大夫步履沉重地從搶救室走了出來,摘掉口罩。費揚迎過去,顫抖地問,我媽怎麼樣了?脫離危險了嗎?大夫搖了搖頭。
“延誤了搶救時機,病人失血過多,”大夫神情遺憾地說道,“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3
“經查,費氏藥業違規生產,是導致數起不良事件的主要原因,該企業自今年6月至9月生產的鎮靈丹注射液,未按批準的工藝參數滅菌、降低滅菌溫度、縮短滅菌時間、增加滅菌櫃裝載量,影響了滅菌效果,經中國藥品生物製品檢定所對相關樣品進行檢測,結果表明,無菌檢查和熱原檢查不符合規定。”經過數天的駐地檢測,檢測人員宣讀了對鎮靈丹注射液的檢測結論。
因此,首先被查封的,是生產鎮靈丹注射液的費氏一廠。檢測人員當著全體董事的麵,用封條將已經停產的生產車間重重封閉。費智信默無聲息地站在人群中,注視著人去樓空的廠房,注視著那些蕭條的生產設備,片刻,他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