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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鼎鼎的費氏家族,許知心第一次親密接觸到的,並不是費揚,而是他爹,本土富豪排行榜中的風雲人物,費氏藥業董事長兼法人代表,白手起家的傳奇人物,費智信。
費氏藥業的總部位於城西,是高新科技園區最耀眼的建築之一。三幢大廈組成的樓群一律采用銀藍發光的玻璃幕牆,主樓像一把拔地而起的匕首,兩側的裙樓猶如熠熠生輝的鋒刃,整體造型令人歎為觀止。
那天的采訪涉及到費氏品牌抗生素“息炎痛”,有觀眾向電視台舉報,費氏為了占領市場份額,“息炎痛”的回扣高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直接導致零售藥價的飆升,嚴重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
知心和搭檔KEN手持一份虛假的某醫藥公司的介紹信,穿越重重門崗,按圖索驥找到了費智信的辦公室,結果卻被兩位英姿颯爽的Office Lady擋了駕。
“對不起,費總今天的日程已經全部安排滿,如果沒有預約,請改天聯絡。”Office Lady態度生硬,語氣輕慢,對知心奉上的偽介紹信根本不屑一顧。
費氏藥業戒備森嚴,到處是穿製服巡邏的保安,有點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意思。大廈內部的分布圖還是由一位線人提供的,知心是決定要將這個題目做深做透,做出眉目來。醫藥回扣,多敏感多搶手的話題啊,那可不是每個媒體人都有勇氣有運氣沾染的。
“真他媽腐敗,連女秘書都用兩個!”KEN發牢騷。
“摟一個,啃一個唄。”知心輕描淡寫。她忙著發短信給線人,求援。
“丫頭,婆家還沒搞定呢吧?”KEN假意正色道,“哥哥我,可是要負責任地提醒你,電視台是一大染缸,甭成天跟著那幫小混混學,要不早晚得把男人們都嚇跑了。”
“沒關係,不還有你墊底兒嗎?”知心嬉皮笑臉。
“別!”KEN作躲閃狀,“我老家是斷背山的,我對女人沒興趣!”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鬥著嘴,直到線人複信。線人說,讓他們稍安勿躁,半個鍾頭以後,費智信依例會到員工食堂午餐,那兒有一個供他專用的雅間。
“單獨弄一餐廳得了,何必搶占勞苦大眾的地盤,暴殄天物!”KEN憤憤不平。
“你這是典型的仇富心態。”知心哧哧地笑。
他們已經掩人耳目地避到了樓梯間,站在窗前,百無聊賴地張望。大廈前是白色的廣場,寬大而又質樸,底層有西餐廳,有咖啡館,有雪茄吧,有帶雕塑的噴泉,有紛繁的花草,儼然一處安靜的歐洲小鎮。
“看不出來,費智信還挺有審美情趣。”知心誇讚一句。
“有錢能使‘磨推鬼’,”KEN冷笑,“君不見,全世界還有多少平民寒士尚未滿足基本溫飽。”
“KEN,你的調調,貼著下等階層的標簽。”知心仰麵拍拍KEN的肩膀,一副老到的長者姿態,毫不避嫌。雖然KEN比她大了足足八歲,而且是一介生猛男生。
“下等階層的標簽?何以見得?”KEN反問。
“上等階層的目標是保持他們的地位,中等階層的目標是跟上等階層調換地位,下等階層的目標,就是要消滅所有差別,創造出一個人人公平的社會……”知心頭頭是道。她的手機滴滴響,一看,是線人發來短信,費智信此刻正在6樓會議室開會。
費智信的辦公室在第15層樓,知心不耐煩等電梯,領著KEN一路狂奔,下至6樓。手機又響,原來費智信剛散會,搭電梯到了18樓的財務室。
知心噔噔噔地從6樓往上衝,跑到12樓,回頭一看,KEN已經累得臉色發青。還好KEN沒有扛那台碩重的攝像機,他用的是便攜式的,藏在衣兜裏。
“你的線報到底準不準啊?小姐,俺們可是有心髒病的,你別這麼窮凶極惡地折騰俺,成不?”KEN誇張地捂住胸口呻吟。
“行了行了,別裝了!”知心毫不手軟。在電視台,她和KEN是一對搞笑版的搭檔,一個是窮形盡相的女拚命三郎,一個是出了名的成年版蠟筆小新,既懶惰又愛發牢騷,還有臉美其名曰,與世無爭。
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KEN立馬直起身,屏息。片刻,一陌生女子悠閑地踱下樓來,熟女打扮,褐色寬身長衫,牛仔褲,敞開的領口露出性感的豹紋內衣,一隻小小的淺褐色皮包隨意地搭在肩上。此女深瞳長睫,眼神慵懶,略厚的小腫嘴用了晶瑩閃亮的深色唇彩,頭發染成純金色,鬆鬆、散亂地堆砌肩頭,身材纖瘦,但胸部卻豐滿密實,像是畫報上那種性感惹火的封麵女郎,極美,很風情但又很明亮,讓人想到床頭旖旎景致,卻沒有絲毫肮髒猥瑣的意味,就連同樣身為窈窕淑女的知心都不禁側目。
“原來不止咱們傻乎乎走樓梯的。”知心目送那尤物的背影,喃喃道。
“上!”KEN一揮手,大踏步上樓去。
“嗬嗬,美女的力量是無窮的。”知心調侃。
2
知心和KEN在財務室門口順利截住費智信。之前知心做足了功課,線人給過她一張相片,因此她一眼就認出了人叢中的費智信,一禿頭大腦門的壯漢,腹部如鼓,體形似青蛙。線人的描述是,公司的員工們背地裏都叫他豬員外。無他,蓋肥碩也。
知心遞過名片,簡單地說明采訪意圖。費智信微笑靜聽,而後,十分禮貌地將他們請到辦公室。起先那兩位麵若冰霜的女金剛起立迎接,一臉桃花燦爛的笑。不等費智信吩咐,已經殷殷勤勤地倒上茶來。KEN趁機瞪她們一眼,知心看在眼裏,暗笑。
“到鍾點吃飯了,”費智信一邊抬腕看表,一邊交代秘書,“我就不去食堂了,請他們把午餐送上來,一共三份。”轉過頭來,對知心道,“咱們邊吃邊聊。”
午餐在十分鍾內送了上來,裝在不鏽鋼餐盤裏,一目了然。白米飯,紅燒雞塊,苦瓜肉片,涼拌筍絲,一小碗冬瓜連鍋湯,幾片時令水果。知心和KEN同時交換一個不置信的眼神,難道這就是費智信的夥食標準?沒有鮑魚參翅白蘭地那些?
“兩位,怠慢了。”費智信客氣地欠欠身,然後開始大口吃飯,吃得又香又快,他的餐盤眨眼間就空了一大半。知心趕緊的,扒拉了幾口。而KEN麵前的飯菜幾乎沒怎麼動,別看他滿口的階級兄弟,這位少爺可不是吃蘿卜白菜的主兒,他把自己的皮囊肉身侍弄得好著哪。
“費總,我們接到熱線電話,有觀眾報稱,‘息炎痛’的回扣超越了藥品行業的潛規則,有這麼回事兒嗎?”知心不敢懈怠,快速出擊,生怕費智信飯後使什麼金蟬脫殼之計。
“所謂潛規則,其實是遊離於行業之外的說法。抗生素的高額回扣,是行業內公開的秘密,費氏的藥品回扣算是比較低的,”費智信居然沒有否認,還旁征博引,“我給你算筆賬,假如別家企業的某種處方藥,定價是每盒100元,那麼給醫生的回扣大約40元,花在藥品推銷員身上的成本——包括底薪和提成,最低10元;作為中間商的醫藥公司要賺10元,醫藥招標中的花費約為15元,75元就這樣用掉了,而生產商——醫藥企業的納稅約為14元,原材料、生產成本、企業管理費用、銷售成本、工人工資,加起來,一共才11塊。”
“100元的定價和11元的成本?”知心瞠目。費智信算的這筆賬,大大超越了她的常識,她震撼了。
“不過我能承諾的就是,費氏藥業的藥品,包括‘息炎痛’在內,回扣空間絕對小於這個數字。”費智信表情誠懇。他始終沒有出言謹慎地強調“不許錄音”、“不許記錄”、“不許拍攝”什麼的,顯然不是出於無知,而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配合。
知心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盯了KEN一眼。KEN沒有失職,他的袖管鼓鼓囊囊的,暗紅的攝影燈透過薄薄的衣料,閃閃爍爍。知心有點後悔,早知道費智信如此合作,簡直應該扛了那台笨重的大家夥過來,要不剪輯時還得在晃動的畫麵上打出“非正常拍攝”的字幕。真是可惜了如此順溜精彩的采訪。百年難遇,振聾發聵啊。
一直到出了費氏藥業的大廈,知心都沉浸在盲目的成就感中,絮絮叨叨地跟KEN發感歎,說這費智信算是有點良知的,沒被幾個臭錢熏暈了腦子。KEN心心念念隻掛住吃,嚷嚷著餓,要去一家享有盛名的麵館吃清蒸牛肉麵。KEN屬於那種胸中自有丘壑的美食家,就連曲裏拐彎的深巷中的小館小攤都不放過。
采訪車泊在附近的地下停車場,臨上車時,知心笑吟吟地轉過頭去,想對緊跟在身後的KEN說句什麼,就在這時,幾名著保安製服的悍男神氣活現地從天而降,背對著知心,一堵牆似的,結結實實攔住了KEN。
“給老子交出攝像機!”一個凶悍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停車場粗暴地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