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雨季已經過去得差不多了,窗台上依然還殘留著今春所剩無幾的雨露,在那株鈴蘭花花瓣的尖頭處,擱著一直不肯往下掉。
鈴蘭是穀中之百合。像這種有著香味的小花,在法國婚禮上常常能夠看到。藍奈打小就特別喜歡法國。法國的浪漫,法國的情調,總是讓女孩子們無限向往。鈴蘭的花純白而聖潔,所以它就有了標誌幸福的到來這個美好的花語。
花朵隻隻像小鍾,像婚禮殿堂的小鈴鐺,很香,沁人心脾。
在藍奈很小的時候,祖母就很細心地教她怎麼照料這種能帶給人幸福的小花,直到她離開人世之前,也還要再摸一摸她們才肯安詳地閉上眼睛。
那年,藍奈剛考上大學。
藍奈是一個很可憐的女孩子。
她是個孤兒,祖母當年可憐她,所以就把她帶回了這片老屋裏住。藍奈從小就很乖,很聽話,無論祖母說什麼她都很認真地聽,很認真地學,很少哭。她在祖母麵前很開朗,總是能說出好多好多笑話逗得祖母樂嗬嗬地笑。她肚子裏有無窮無盡的故事想要訴說。
祖母說過,她從前的家是非常有錢的,據說還是個貴族,隻是在她父親那一代就沒落了,多番輾轉,就留下她孤苦伶仃的一個,所以才把藍奈帶回來給自己作個伴。
當她自已一個人的時候,她是很安靜的。從小就沒有小朋友願意和自己玩,所以她很少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常常跑出去玩到忘了回家。她總是特別準時地回家,幫祖母幹完一些家務活之後,就沒有什麼事可做了。
所以她隻能聽聽祖母講她貴族世家的故事或者自己一個人看書。祖母有特別多的書,各種各樣,甚至連很專業的書籍都有,也許還能開個小書店了。祖母從來不限製她看這大屋子裏擺放的任何書,她很小的時候就被允許可以看那些較為成熟的書籍。
似乎是有天賦的,小學開始,她就已經從學校裏,從這些書裏學會了比她這個年齡該學會的多好幾倍的漢字。她看過各種各樣的故事,鮮活有趣的世間百態常常把她深深吸引。藍奈的腦子裏也有永遠數不清說不完的故事,所以她開始寫東西。寫大片大片的文字。
她沒有電腦,所以她隻能把故事一一用筆寫下來。
祖母從來不過問她的“工作”,還幫她寄出第一份稿件,對她開心地笑。
初中時,她就已經是幾本雜誌的特約撰稿人了。
她是一個寫作天才,她的筆名叫奈何。
高一時,她終於攢到了買一部電腦的錢。
藍奈從來不曾放棄過寫作。因為隻有在寫作的時候,她才從來不感覺自己是自卑的。甚至在高興的時候,她還可以肆無忌憚地自戀。
她有極敏銳的洞察力。她很清楚潮流的發展趨勢,很了解讀者的胃口,所以她在高中時就爭取到時尚雜誌一大專欄的特約寫手,在各種流行於年輕人手裏的報刊雜誌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的每一本新書都能引起一股購書的狂潮。她甚至已經是不少人的偶像。
但她從來不舉辦簽售會,從來不和出版商麵對麵談書稿的問題,一直都是依靠著網絡和電話。
有人猜測她是個男子,是個隱居不願見人的美男子。有人說她有龐大的家族背景,所以才不能夠拋頭露麵。有人說她一定是個女子,一定是個超凡脫俗有著仙女氣質的女子。
若不是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寫得出這麼多這樣撼動人心的故事和評論呢。
藍奈隻有無言地苦笑。
她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孩子。別人看她的目光總是極為鄙視的,似乎再看多自己一眼,他們的眼珠子就會從眼眶裏跳出來。她從不敢照鏡子。
藍奈很清楚自己有多醜,有多胖,有多令人惡心。不需要親自去照鏡子的,同學們的瞳孔和他們的表情就已經是比鏡子還要侮辱上千萬倍了。
幼兒園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小女孩是她的好朋友。小女孩對她很好,她也很喜歡這個小女孩。可是有一次當小女孩的母親看到她們手拉著手的時候,竟然死命把小女孩跟自己的手分開,然後用很香很香的濕紙巾擦拭小女孩的手,似乎自己的手真的有那麼肮髒。可是藍奈卻不在意這些,看到小女孩的時候還是對她很好。隻是小女孩每次要跟她一起玩之前,都要小心翼翼地放一張濕紙巾在她的手裏,讓她把自己擦幹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