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武僧(三)(1 / 2)

如是寺地處高山山頂,雲霞繚繞,四季如春,我私以為,來寺裏住住的並不全是信徒,定還有一些冬來避寒夏來避暑的家夥,譬如我。娘雖潛心問佛,我也隻需要早晚花一兩個時辰陪他抄點經即可,剩下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讓我揮霍。

天氣好時,我常搬上古琴,坐在老杏樹之下,彈一曲鮫人曲。

東海東海浪濤天,鮫人鮫人哭不得;南天南天華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動,長息長息淚泗流……

常引得島下眾人駐足,然而,我想聽到的簫聲卻再沒有響起過。他不是左丞相的長子,他不是駙馬,他沒有娶公主,他也沒有被燒死在駙馬府裏,然而,我卻還是失去了他,找不到他,這是個讓人絕望的漩渦,和那晴天霹靂般的第三段情史終結相比,這個漩渦才真正是個折磨,我倒反而渴望他真的是那位榆木疙瘩似的男子,至少不像這樣牽腸掛肚。

自娛自樂地彈琴,有了許多遐想的空間。我突然想起那日珞珈山上的比試,我那幅山魅圖,泛著幽幽之氣,真的能夠比過公主的百鳥朝鳳圖?我那首《鮫人曲》,若不是有公子遙遙的簫聲相和,將空靈悲涼之情提了幾分,真的能贏過公主的《金枝玉葉》?或者,就是有了公子的相和,公主的琴聲如高山流水,我當真將她比了下去?

這樣一比,愈發的沒了自信,因為,賽上奪魁、先帝家宴到爹爹登基,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現在想來,我和公主的比試,恰恰就是爹爹與堂弟比試的預演,大概即使我胡亂畫一幅、隨便撥兩下琴弦,最終獲勝的還是我。

先帝伯伯強撐病體,臨終前擺了一桌家宴,給爹爹夾上一筷子鵪鶉,已是將身段放得極低極低,也是從賽上看明白了幾分,低三下四地拿兄弟家族情誼來懇求爹爹。然而堂弟和公主終究選了以卵擊石,難怪爹爹那日在靈堂之上被右丞相擺了一道,反倒釋然了,正所謂侄兒不仁,就不能怪叔叔不義了。

想明白這些並沒有什麼用,這場劫到現在,顯了些劫難的端倪,縱使我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來渡劫的,卻依舊沒能將自己從中逃離開來,做個完完全全的旁觀者,因為不知不覺中,我也慢慢陷在裏頭,為爹爹和娘親拴在一起的可悲命運揪心、為二哥求而不得而揪心、為頃刻間葬身的許多人兒揪心,可我卻沒看出屬於我的磨難在哪裏,也不知道這場劫在何時才能終結。唯一的好處是,因為久久聽不到那好聽的簫聲,我便自己學了簫,於是夜深人靜之時,我能自己個兒先吹一聲號角,然後用簫吹奏一曲完完整整的《鮫人曲》。

原先在府裏,二哥就喜歡和我打打鬧鬧,現在大哥入主東宮,爹爹在皇宮裏,昔日熟悉的肅親王府成了他自己的府邸,少了這麼多人,他覺得分外不習慣。許是上回娘親讓他不要重蹈覆轍的話使他大徹大悟,他回了府之後,再不來信糾纏那丫鬟,隻給我鴻雁傳書,偏偏我也是個無所事事之人,也就樂得一天一封書信,信中不忘打打鬧鬧,仿佛還和在府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