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煩 第五十五章 奶奶很漂亮
奶奶突然漂亮了起來，這讓很多人感到有點意外。
我爸說，奶奶年輕時候就是出了名的美女。爺爺娶我奶奶的時候，不知羨煞過多少男人。在我的記憶裏，奶奶本來就不醜，奶奶一直很漂亮地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奶奶是個生活樸素的人，一分錢能掰成兩分錢用的那種。奶奶漂亮了，那是奶奶的造化，我們都希望奶奶在有生之年漂亮快樂起來。
早上，我看見奶奶坐在藤椅上，雙手不停地往頭上塗抹黑染發水，滿頭的白發很快被悄悄地藏了起來。末了，奶奶還在烏黑的頭發裏插上幾隻好看的發卡，乍一看像是姑娘的鬈發。奶奶朝鏡子裏不停地照來照去，奶奶的鼻梁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副金絲邊眼鏡。奶奶的老花鏡呢？我啞然失笑起來，眼前的奶奶很像是海外華僑。
奶奶每天起得早，裝扮完去菜市場逛。鄰居們後來發現奶奶手裏的籃子不見了，換成了意大利式精致手提包。我爸說，那是他從意大利公務回來買給我媽媽的。我趁著奶奶不注意的時候，好奇地打開了手提包。包裏有一塊和老人習慣格格不入的繡花手帕，疊得精致又好看，還不斷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
奶奶愛漂亮了，全家人都開心。媽媽說，奶奶七十多歲了，就由她去吧。
有一次，我對奶奶說：奶奶你今天好漂亮喲！
奶奶歎著氣說：早就想漂亮一回，還不是為了你們。你爺爺要是還在，奶奶肯定每天漂亮。
我知道奶奶又想起了我爺爺，奶奶現在時常提起我爺爺的事。
奶奶綽約多姿地走在街上，讓很多老年人妒忌得很。她新買的一套連衣裙紅豔豔的，成了那個夏季最浪漫的風景。聽奶奶說，她是在一個親戚開的洋裝店裏買的。
奶奶最常去的地方是文化廣場，那兒晚上總是特別熱鬧。我們擔心她被人擠了，那可會出大事。奶奶卻不在乎，像年輕人一樣地在廣場上唱唱跳跳。奶奶成了文娛積極分子，節目精彩處，她又是鼓掌又是開懷大笑，口裏那副假牙笑掉過好幾回。
奶奶也突然喜歡起運動，去爬山去遊泳去打球，樣樣少不了她。
有一回，奶奶貼著我耳朵說：給點錢。
我驚訝地瞧著奶奶。當我慢騰騰地從袋裏摸出錢遞給奶奶的時候，她嗲聲嗲氣地說：別跟你媳婦說。
我後來還是和爸媽說了，我爸說：以後得多給點零花錢，老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奶奶上大學的事是不經意間自己透露出來的。那天正好下雨，她又想出去逛。媽媽攔不住，就給了一把傘。奶奶不樂意地瞪了瞪眼，然後挑走了媽媽最心愛的那把花雨傘。奶奶走進了雨裏，媽媽叫我緊跟在奶奶身後，卻沒想到一路跟到了老年大學。
怎麼來這兒？我問奶奶。
我在上學，今天學歌。奶奶生氣地看著我，顯然對我監視她行動很不滿。
啊？什麼歌？
流行歌曲。劉德華唱的。奶奶說。
奶奶的確比過去漂亮了，不光我們一家人這麼說，所有的人都這麼認為的。
奶奶好幾次問我：奶奶真的漂亮嗎？
我說：漂亮。
奶奶又說：你奶奶年輕時候就是最漂亮的。
我說：知道，爸爸說過。
奶奶於是又唉聲歎氣起來：你爺爺還在的話就好了。都怪那場風，把你爺爺吹到海裏了，老頭子再也看不見我的漂亮了。
那年的清明節，我們全家去祭拜了爺爺的墳墓。天氣有點涼，奶奶一直神采奕奕地一路走著。奶奶新染了頭發，烏黑的發絲在微風中輕輕舞動。奶奶依然穿著那套鮮紅的連衣裙，腳蹬著一雙新買的塑料高跟鞋。那天上午，奶奶纖細的身姿一圈圈地在爺爺的墳墓前轉動，一刻不停息。墳頭上的野花開得很鮮豔，我聽見奶奶一遍一遍地重複著：老頭子，我漂亮嗎？我漂亮嗎？我漂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