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煩 第二十六章 左邊的風景
我對服務員說：我是來拿東西的。
服務員說：自己拿吧，你是熟人。
我是熟人？我有點欣喜若狂起來。在這個城市裏，我第一次被人稱為熟人，我的心很溫暖。
服務員說：你當然是熟人，你經常來這兒，以為我不認識你嗎？
我說：是的，是的，你眼力真好。
服務員說：別搞丟了自己的東西，你們可真有福氣，每天有人前來送禮。
我笑笑說：我上班就是負責來這兒拿東西。
服務員說：你真幽默。
我說：你更幽默。
我於是大方地挑選起來。今天到的貨還真是不少，吃的穿的用的樣樣有。××縣送的水產品、××縣送的上等茶葉、××公司新研製的納米內衣、××農業基地送的無公害水果……我選了幾樣值錢的，然後，大搖大擺地走出賓館的門。
我告訴你，其實，我根本不是什麼官員，我屁也不是。我隻是城市的一名無業遊民，一輩子貧困潦倒。我隻是住在這家賓館的邊上，當然，他們絕不可能知道我的情況。你別以為我生活貧寒就把我看成地痞流氓，我從不做違法的事，做人嘛還是要正直點光明些。
我再告訴你，我和這家賓館的緣分來曆。那年隆冬，快過年了。我縮著脖子一路逛到賓館門口。賓館外麵熱鬧喲，唧唧喳喳像趕集似的，院子裏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和卸貨搬運的人。我眼饞著瞧熱鬧，心想，大年三十了也有人辦喜酒呀！這時，有人推搡了我一下，叫我前去幫忙，我稀裏糊塗就上去了。
後來了解到那些忙碌的人都是各地前來拜年的，門外，還有一長溜的車子堵著進不來。忙完了活，我向車主討要工錢。車主說：你不是賓館裏的？我說我是路過瞧熱鬧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車主白了一下眼說：給你錢你也掏不出發票，地上隨便挑一件東西趕快走人。我想算了，自己也是白撿了一回便宜活，這年頭，能找到個計件活做也不錯了。回到家，我打開禮盒，差點嚇死我。我拿回來的是一件皮夾克。我沒親沒友的，這麼貴重的皮夾克我送誰去呀。我原想過幾天折價賣掉，賺點錢過年花花。不過，我改變了主意。
第二天，我穿著那件貴重的皮夾克又去了賓館。
和你說笑一下，我雖是個無業遊民，可我氣質是城市裏的，年輕時候我也去過鄉下旅遊，人家一口咬定我是城市的人。何況，今天我穿著那件嶄新的皮夾克。
我大大方方地走入賓館，服務員打開門時，我故意拍了拍衣服的下擺。
有個長相俊俏的服務員上來，問我：哪個單位的。
我說：你不認識我嗎？
服務員說：原來是領導呀！
我說：我是來拿東西的，本來叫司機來，可他有事了。
服務員說：這些東西都是你們領導的，我們還在登記中，今天忙不過來，麻煩領導先拿走自己的那部分。
這些東西都是領導的？我腦子嗡的一聲，像有隻蟲子飛進。我看見賓館總台背景牆完全被五彩繽紛的盒子覆蓋住，有幾個女服務員站在椅子上往上遞東西。我猜想，可能其中的一摞是我的。可我不敢上前說，我得在地上拿東西，隻有堆在地上的才能拿走。
還是那次前一天晚上，我穿著皮夾克專門在家裏學走領導步伐，我當然得發揮一下。其實，想想也氣人，憑啥領導能拿，我就不能。我拿走幾樣東西，這些領導能知道？知道他們也不會說，不信我和你打賭。
我一定得拿走些東西，是他們叫我拿的，我本來隻是來看看熱鬧。我是無業遊民，大不了，我再還給他們嘛。
我滿地找東西，我挑了幾樣從沒見過的。盒子上都寫著××家鄉土特產，可我一點沒感覺到是土特產。我看準了一雙皮鞋，還有幾條煙，就一股腦兒全拎到了門外。我後來還叫了一輛的士過來幫忙，我對司機說，你把那些核桃、蘆筍、醬油、米醋也扛上車吧。司機說我真腐敗，我說你給我閉嘴，別斷了老子財路。
後來幾天，我沒再去那家賓館，每年能遇上幾次這樣的機會足夠了。不過，我也不擔心，隔上幾個月，肯定有節日到來。
說實在的，我踏進賓館去的時候，心還是有點虛的。剛才，那位服務員對我挺客氣的，可我知道現在越來越不好下手了，據說有人告這家賓館，丟失了很多東西。
好多天沒去逛商場了，明天我得去一下，買幾套新衣服和蘋果牌皮包，順便塞上一本筆記本啥的。那件皮夾克我是不想穿了，一粒紐扣有點鬆動了。對了，明天去哪家呢？老待在一個地方不是辦法，我喜歡靠近單位的賓館，那兒最熱鬧。請你放心，現在我已成熟練工了，這個城市裏到處是賓館，你要的話我也可以幫你捎幾件東西過來。不過，你可千萬別給我去做廣告，不然，老子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