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刀的風情序這是無情三部曲最後一部,在這裏我隻想說三句話:第一,我不得不承認武俠小說已經沒落,但是我認為沒落也意味著重生;第二,寫這部作品時我已出離了憤怒,所以此書殺氣太重;第三,我希望世界更美好。第一回獨行大盜烏雲布滿了天空,轟鳴的雷聲在雲層間滾動,天空完全黑暗,人間已沒有一絲光亮,造物的神憤怒人間的罪惡,已不願再多看人類一眼,翱翔的天鵝失去了潔白的顏色,世間的萬物都已變的漆黑,狂暴的風呼嘯著刮過大地,彷佛要將地麵的一切都摧毀。烏雲越來越重,似乎要墜落下來,但墜落下來的卻不是烏雲,而是雨,紅顏色的雨——血雨,所有的人都沐浴在血雨之中。一個駝背的老太太看著掉在自己掌中的血雨,突然發瘋似的奔跑嚎叫狂笑著“來啦,來啦......”,直到她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如匕首般沾滿鮮血的雨點瘋狂地打在她的駝背上,漸漸的血雨淹沒了她的身軀。沒有人去管她,因為別人也已和她一樣。風滿樓已死,天下大亂。林鈴兒和他的祖母也已去世。人已死的太多,但死亡還在繼續。蕭無情靜靜地躺在床上,他已躺了很久,彷佛亙古以來就躺在那裏,他似乎已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可他還活著,一個人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活著,但是他活著還能做些什麼呢?他沒有朋友,現在連親人都已失去,他這一生注定了淒苦悲涼。蕭瑟秋天的夕陽正照在院子裏的一顆棗樹上,棗樹早已幹枯,就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枯黃的落葉在秋風中打著轉,一隻瘸腿的烏鴉正在樹葉堆中翻尋著食物,它已不能翱翔天空,可是生命依舊要繼續,誰都無權選擇死亡。院子裏還有一座墳,墳裏埋的當然是他祖母和林鈴兒,所以隻有當他看到墳墓時,他才能感到自己並不孤獨,她們也始終未曾離開過他。墳前還插著一把刀,一把曾令江湖群雄談之色變的刀,可是現在它僅僅像一塊生鐵片子似的斜插在地上,替代那把刀插在他腰間的是一把竹刀。烏鴉跳上了墳頭,站在墳頂對著那即將落下去的夕陽嘎嘎地叫著,彷佛想挽留太陽多留片刻,可是太陽還是落了下去,一天就這樣又過去了,就在叫聲停止時黑夜已經到來,整個院子頓時靜了下來,就像墳墓一樣安靜,蕭無情就是一個躺在墳墓裏的人,一個躺在墳墓裏還活著的人,他是在等死還是在和死亡抗爭?沒人知道,也沒人知道一個活人躺在墳墓裏是一種什麼感覺,因為這世上有誰會這麼做呢?至少還有一個人會這麼做,他就是鬼十七,近幾年來最“臭名昭著”的獨行大盜,他身上穿著一件早就該扔掉的衣服,神情懶散地躺在一個墳墓裏,這是他剛挖開的一個墓,墓主人是剛剛去世的朱剝皮,他是一個大地主,死後一定有很多財寶,可是鬼十七挖進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件值錢的東西,甚至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誰能想到裝殮朱剝皮的棺材竟是一口二錢銀子的薄皮棺材。鬼十七簡直有點不相信,這真的是朱剝皮的墳墓,他躺在棺材蓋上仔細地想著,總感覺有點不對勁。墳墓裏一片漆黑,隻有一絲月光透過小孔照在棺材蓋上的鬼十七,他腰間居然也插著一把刀,一把生鐵片子似的刀,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自從蕭無情封刀歸隱之後,很多武林後起之秀都在模仿他,可是真有他那種刀法的卻沒有幾個,鬼十七就是這為數不多的幾個中的一個,要想成為江湖公認的獨行大盜沒點真本事是絕對不行的,近幾年來最出風頭的人他也算一個,盜墓,劫富濟貧,懲治江湖敗類,雪夜緝凶......這些都讓他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很多人卻不承認劫富濟貧,因為這些人都沒見過,甚至有的人還說他劫來的錢都吃喝嫖賭了,所以很多街麵上的小流氓都對他崇拜至極,可是他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事實上這世上能讓他在乎的事已越來越少。也許隻有一樣,那就是女人。她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有著傾國之貌,如水肌膚,吹蘭吐香,她是武林第一美人,更重要的是她有著高貴的氣質,這種氣質是最能吸引漂泊的獨行浪子的,所以在幾年前見過她一眼之後,他就忘不了她了,可是幾年過去他卻沒有她的一點消息。一想到她他就躺在棺材上會心地笑了,接著他又猛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在這麼一個肮髒不堪的地方想她簡直對她是一種褻瀆,他絕不允許任何人褻瀆她,就連他自己都不行。可是他又笑了,隻要一想到她,他就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所以他佛摸著紅腫的臉又笑了。就在這時,墳墓裏突然亮了,幾十個人舉著火把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就是早就該躺在這個墳墓裏的朱剝皮。朱剝皮看著鬼十七,冷笑道:“這人看來是個瘋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打自己耳光還打得這麼開心的人。”站在他旁邊手握一根長鐵棍的中年男子笑道:“他不是瘋子。”朱剝皮道:“哦?”中年男子笑道:“是傻子!”朱剝皮笑道:“對,不是傻子,誰會自己打自己?”鬼十七居然還躺在棺材蓋上,彷佛沒有聽見這兩個人的談話,他懶懶地伸了個腰,道:“嚴正義你什麼時候成了地主的長工了?朱剝皮給了你多少銀子雇傭你?”嚴正義就是那手持鐵棍的中年男子,江湖人稱“正人君子”,他說的話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義正詞嚴,光明正大,可是他做出的事卻恰恰相反,朱剝皮是花了三萬兩銀子請他來的,可是就算朱剝皮不給他銀子他也要來,這是因為隻要他抓住鬼十七他的聲望一定會更高,在江湖上混,聲望有時比銀子更有用,這道理嚴正義豈能不知。他淡淡地笑道:“維護江湖穩定,鏟除江湖敗類,本就是我嚴正義義不容辭的事,更何況你是臭名昭著,偷墳掘墓的獨行大盜,我若不見著你便罷,既然見到了你,就算拚著一死也要鏟除你。”鬼十七哈哈大笑,邊鼓掌邊笑,道:“嚴正義果然不愧是義薄雲天的衣冠禽獸,說出的話連樹上的鳥都能讓你哄下來,我若有閨女,一定讓她嫁給你。”嚴正義明知他是在罵自己是他兒子,可是他卻隻淡淡一笑。一個腰間掛著兩顆鐵膽,右手握著一柄長槍的人笑道:“閣下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閨女了。”他叫王鐵膽,人稱“鐵膽神槍”,一副鐵膽專打人的太陽穴,一柄鐵槍專攻人的襠部,所以江湖又稱他的槍法為“絕戶槍”,所以這樣一個人說出這樣一句話,無論誰都不能不掂量掂量。鬼十七卻笑了,道:“王鐵膽,你的絕戶槍對付別人還行,對付我可就差遠了。”王鐵膽冷笑道:“哦?”鬼十七忽然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王鐵膽道:“你是臭名昭著的獨行大盜!”鬼十七正色道:“我是你爹,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了,你要把我絕戶了,你娘怎麼辦?”說完他哈哈大笑。王鐵膽的臉氣得通紅,渾身打顫,手裏的鐵槍眼看就要出手了。鬼十七突然說道:“嚴正義,他要殺我,你怎麼不管管他?”嚴正義道:“王兄要殺你,我為何要管?”鬼十七道:“你忘了,你爹為什麼隻生了你這一個兒子。”嚴正義被問得摸不著頭腦,道:“為什麼?”鬼十七道:“那是因為你爹被他紮絕戶了,你還不為你爹報仇!”嚴正義大罵道:“放肆!”話未說完他手中的鐵棍已搶先出擊,一根百十來斤的鐵棍直掄鬼十七的腦袋,王鐵膽也閃電般刺出了他的鐵槍,鐵槍的槍尖閃著白光直擊鬼十七的襠部,他已太憤怒了,所以目光一直盯著鬼十七的襠部,他的槍也招招不離鬼十七的襠部,他發誓一定要絕了他的種。鬼十七輕輕一躍,已從他們二人頭頂躍過,嚴正義手中的鐵棍變掄為掃,夾雜著風聲掃向鬼十七的腰部,王鐵膽也轉身回刺,槍槍不離鬼十七的襠部,鬼十七忙往後退,他想躍過二人,可一雙手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雙臂,讓他動彈不得,他回頭一看竟是那朱剝皮,朱剝皮獰笑道:“今天你非得絕戶了不可。”說完他就衝著王鐵膽喊道:“快來刺!”王鐵膽忙一槍刺了過來,朱剝皮還獰笑著,鬼十七猛地向上飛起,隻聽啊的一聲,一柄鐵槍已刺進了朱剝皮的襠部,他的臉立刻因痛苦而扭曲,月光下更是顯得猙獰恐怖,說不出的可怕。鐵槍的槍尖上帶著倒刺,刺進去痛苦,拔出來更讓人痛苦,王鐵膽一使勁給拔了出來,又是一聲痛苦的慘叫,朱剝皮已倒在地上,半天才**道:“我還沒......沒有兒子......”說完他已硬生生地疼死了。他的幾十個家丁見狀一溜煙地都跑了,沒人再去管他,他靠剝削來的錢最後也被這幾十個家丁給瓜分了,他詐死挖的墳墓竟真的成了他的葬身之所,人世間就是有那麼多荒謬的事。鬼十七歎道:“可憐!”他又轉向王鐵膽,道:“如果讓你活著,人類豈非要絕種了!”說完他已拔出腰間的刀,隻見刀光一閃,王鐵膽就已倒在地上,他到死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自己是怎麼死的。嚴正義吃了一驚,他從未想到鬼十七的刀竟如此之快,如果那刀是砍向自己的,自己現在豈非已和王鐵膽一樣,他的手心泌出了冷汗,忽然一跺腳,人已直直地飛了起來,這是武林中最難練的輕功“旱地拔蔥”,他的人雖然飛了起來,可是他的頭頂上卻是一層厚厚的泥土,隻聽轟的一聲,他竟硬硬得用頭撞出了一個洞,他的人也從這洞裏逃了出去,他一口氣跑了十幾裏路還驚魂未定,他渾身已經濕透,他再也不想看見那把刀,那簡直是一場噩夢。殘秋,深夜,冷雨。雨打梧桐,梧桐卻已沒有了葉子,光禿禿地立在秋夜的冷雨之中,這大概已是秋天的最後一場雨了,因為明天就已是立冬了,秋去冬來,更冰冷的嚴寒即將到來,不知會有多少人挨不過這無情的冬天,也不知有多少人會凍死在潔白無瑕而又聖潔的冰雪之中。可是今晚畢竟還是秋天。長街寂靜,街上的門店已幾乎全部關閉,人們也早早地歇下了,作了一天的工,數著掙來的幾十個銅板,然後將它交給老婆好做明天的家用,世上有無數個這樣的家庭,也有無數個這樣的男人和女人,他們這一生也許都不曾真正快樂過,因為他們沒有錢,錢並不能買到快樂,可是沒有錢卻還能快樂的人卻沒有幾個,那種超然物外享受自然不以物喜寄情山水虛無縹緲的思想在現實中並不存在,現實中隻存在三件事——吃飯,穿衣,住房。可是有些人卻每天都在快樂之中,因為他們不必勞動就可以得到一大筆可以揮霍的財富,現在他們正在揮霍著。梨花木的漆器家具,哥窯汝窯的瓷器,紫檀木的佛龕神像,波斯國的羊絨地毯,濟南府杭州城的名廚,還有十幾籠子可以現宰現吃的珍稀野物,幾百雙動物的眼睛正隔著鐵籠子看著廚師手中發光的鋼刀,它們的同伴每天都在減少,可是它們卻不知道它們都上哪去了。這就是風味居。沒人敢在這裏撒野,客人並不是懼怕這裏的掌櫃,掌櫃不過是個幹癟的糟老頭子,他們懼怕的是掌櫃身後的人——沈重樓,他才是這家飯莊的真正掌櫃,那個老頭子隻不過是他的傀儡而已,同時沈重樓還是洛陽府的侯爺,連洛陽知府也得看他的眼色。窗外還在滴著雨,屋內卻已在滴血,一個人坐一桌的潘五正在用一個小銅錘敲著猴子的腦袋,隻聽曝的一聲,猴子的腦殼已經碎裂,露出了如同豆腐腦一樣的腦漿,潘五連忙趴在猴頭上吸了起來,他吸得很有節奏,窗外的雨聲也很有節奏,這兩種節奏彷佛混合成了一種更美妙的節奏,他心裏舒服極了。沒有人覺得惡心,也沒有人去嘲笑他,因為這裏的人都是這麼做的。他又喝了一碗鹿血,覺得心裏很受用,他吐出一口氣,大聲道:“聽說‘金張銀王白玉馬’中的銀王家裏被盜了,而且一家子都死幹淨了,你們聽說了沒有?”金張銀王白玉馬是洛陽府三大首富,金張是張世發,是做金器生意的;銀王是王和美,是做票號生意的;白玉馬是馬玉春,是做珠寶首飾生意的。他們三人都是白手起家,靠二十枚銅錢創下了今日的產業,他們都是正正經經的生意人。一個臉色蒼白得如同麵粉一樣的人,正端著一碗鹿血,道:“那倒不知道,我隻知道張家和馬家牆外圍了很多捕快。”潘五笑道:“正是因為王家被盜了,人也死光了,所以沈侯爺才特地派捕快去保護他們兩家的。”那人道:“看來王家真的被盜了,但是誰做的呢?要一下子運走王家的銀子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潘五道:“這種事除了獨行大盜鬼十七還有誰能做的出來?”那人道:“怪不得,原來是他,但是王家那麼多銀子,就算用驢拉一晚上也拉不了啊!”潘五笑道:“他雖然不是驢,卻是隻老鼠,專會打洞,他從河邊一直挖到了王家銀庫的下麵,他把銀子一箱箱的拉到河邊,裝上船連夜就運走了。”那人咋舌道:“乖乖,看來以後家裏得多養幾隻貓了,還得多養幾隻狗,一有動靜就叫喚的狗。”又有一個人道:“我有點不相信,王和美是有名的大善人,修橋鋪路,救濟窮人,這樣的事他沒少做,鬼十七號稱劫富濟貧,專偷為富不仁的人,他怎麼會偷王家的銀子,還居然把他全家都殺了?”潘五笑道:“兄台何時見過真正劫富濟貧的人?劫富是真的,濟貧卻是假的!”那人搖頭道:“我還是不信。”這是隻聽一個人大聲道:“潘兄講的都是真的,我可以作證!”眾人尋聲望去,隻見這人一臉正氣,濃眉大眼,直鼻方口,瘦削精練的身材,正是嚴正義,不過眾人認得他的卻不多。嚴正義大聲道:“在下嚴正義!”“正人君子”嚴正義?他的大名江湖中誰不知道,他說的話誰敢不信?嚴正義道:“在下曾經親眼目睹過鬼十七的罪行,朱伯毗大家都聽說過吧?”那人點頭道:“知道。”嚴正義道:“朱伯毗為人清儉,不喜浪費,所以雖然對農民苛刻了點,但也是性格使然,為人真實,從不弄虛作假,但是就是這麼一個好人,卻讓鬼十七給殺害了,還搶光了他的全部財產!”眾人一聲歎息,為朱伯毗歎息。一個剝削農民的地主從嚴正義嘴裏說出來竟變成了英年早逝且屍骨未寒的可憐人,沒有人不佩服他這張嘴,連鬼十七也不能不佩服,此刻他正在屋角喝著酒,可是嚴正義居然沒發現他。那人又問道:“既然嚴大俠已知道是鬼十七所為,為什麼還放他走呢?”嚴正義道:“在下豈能放那武林敗類走?在下武功雖不濟,但一直以清除江湖敗類為己任,那天我路過朱伯毗家時,朱伯毗已經死了,我連忙進屋去看,隻見鬼十七正搜刮財寶呢,我連忙與他打鬥,他正派武功一般,但旁門左道的下三濫功夫卻是令人防不勝防,一會兒毒針,一會兒毒煙,防得了東,防不了西,在下的頭也是不小心被他弄傷的。”眾人此刻才注意到他頭上包裹的白布,原來那是一場惡戰的結果,看來正人君子為了江湖安寧的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甚至不惜已命相搏。鬼十七心裏在笑,明明是他自己逃走是自己撞出來的傷,現在竟變成了為民除害落下來的“功傷”。嚴正義大聲道:“所以鬼十七劫富濟貧根本就是假的,這位潘兄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