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人性證明(2 / 3)

“夫人,今天勞您大駕,並非為那件事。你兒子的案子不由我們負責。”

前幾天來找她的時候,棟居他們明明說是想了解一些恭平的情況。

“那到底是什麼事呢?”

棟居認為她是故意裝糊塗,於是就默默地凝視著八杉恭子,觀察她有什麼表情變化。她到這兒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關於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飯店被刺殺了。準確地說,他是在清水穀公園遇刺的,然後帶傷爬到了飯店的頂層餐廳,在那兒斷了氣。”

“這案子與我有何相幹?”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滿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對這案子你心裏沒有數嗎?”

“我怎麼可能心裏有數呢?”

“我們相信夫人心裏一定有數。”

“哎唷,你們警察呀,可真會信口開河!”八杉恭子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們認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兒子。”

“啊!”瞬間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三、四年間,您和一位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美國黑人士兵有過夫妻或同居的關係嗎?”

棟居不斷地發起進攻。八杉恭子突然彎了下身子。從嘴角泄出了抑製不住的咯咯聲。正當棟居覺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擊下受到沉重打擊,感情已失去平衡時,她卻抬起了頭,原來她是忍不住笑彎了身子。

“你們警察……為什麼要做如此離奇的想象呢?我有沒有和黑人結婚、生黑孩子,說這些什麼不著邊際的話,我真是服了你們。你們怎麼有的這種想象。無論誰聽了都會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極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手捧肚子大笑起來,由於笑得太厲害了,眼淚都笑出來了。大笑了一陣之後,她突然又板起臉來說道:

“我希望你們讓我回去吧,我沒有時間陪你們閑聊。”

“1949年7月,你與威爾遜·霍華德和約翰尼三人去霧積了吧?”

“這個問題,上次已經清清楚楚地回答過你們了,我不知道!我剛才盡情地大笑一通。實際上是怒不可遏。什麼同黑人做過夫妻啦,什麼生過半白半黑的孩子啦,這都是對我嚴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純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你們究竟有什麼證據,要這樣中傷我?”

“霧積旅館當時有位叫中山種的人,您隊識吧?”

“我連霧積都沒有去過。怎麼會認識她呢。”

“您應該認識她,中山種與您是同鄉,都是八尾長大的。”

“八尾出來的人多啦!”

“中山種給大室吉野寫過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遠親。”

棟居拿出兩張卡片,這雖不是什麼有威力的卡片,但對方看到卡片,說不定會產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寫著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變。

“我們認為就是您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說得明白點,就是您同威爾遜和約翰尼一起來翼積的事。”

“那請讓我看一下那封信。”

棟居早已料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因此隻是虛晃一槍。如果讓她看信。就會暴露警方的底細。

“信現在不在這兒。”棟居硬著頭皮解釋道。

“那為什麼呢?如此重要的證據不在手邊,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還是信上根本就沒提我的事?”

棟居一時張口結舌,搭不上話來,八杉恭子則以洋洋自得地趨勢連連責問起來。她不僅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棟居利用卡片向她發出的進攻,而且似乎徹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麼的脆弱無力。

“你們警察署,原來是這麼中傷好人!捏造事實。無中生有,惡意誹謗,不惜抵毀他人的名譽。你們以為就可以這樣完事嗎?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後,再來找你們算賬。對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來。

“夫人,用不著這麼著急。”

棟居改變了語氣。八杉恭子轉過臉來,似乎在問:難道你還有話要說?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詩吧?”

“草帽?前幾天已經問過了吧。那種詩,我不知道。我並非不喜歡詩,而是不願意被警察強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詩的。”

“您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我說了,我不知道。”

還是幼年的時候,在一個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親領著去了霧積。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沿著小溪順著山道漫步觀賞景色。突然吹來一陣大風。小孩頭上戴著的草帽被風吹落,掉進了小溪的穀底裏。孩子借托這頂草帽,對母親詠誦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個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霧積旅行時。偶然看到了這首詩。

對孩子來說,大概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與父母親同去旅行吧。溪穀蒼翠欲滴,母親年輕貌美,和藹可親。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銘刻在小孩的心裏。後來,這孩子生活淒苦,命運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次旅行,父親也一起去了。旅行後‘家’就離散了,也許就是在全家離散之前為了留下個美好回憶而去旅行的。

“別說啦,這些話,與我毫無關係。”

八杉恭子雖這樣大聲說著,但並沒有想離開,好像有什麼東西與她的意誌相反。將她緊緊地縛在了那兒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後就分手了。孩子由父親帶著回了父親的本國——美國,母親則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有一點十分明確,對霧積的回記,已作為對母親的回憶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條八十寫的草帽詩,詠誦的是他自己對霧積的回憶,而孩子覺得這詩就但是詠誦自己的回憶一樣,給自己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這首詩。也許就是那時母親念給孩子聽的。草閏已將四條八十詩中的母子。與這一家三口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被父親領回美國的孩子,按捺下住對母親的思念,又來到了日本。父親為那孩子,用自己那風燭殘年般的軀體會撞汽車,換取了一筆賠償費,用來充當孩子去日本的旅費。也許是父親的死,突然衝開了孩子思念母親的堤壩,而父親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霧積一片蔥籠,在美麗景色襯托下的母親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動。生活在受人歧視的底層中,隻有母親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艱辛之時,在悲偽之際,母親的音容始終在溫柔地撫慰著他的心,激勵著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語,麵部雖做出毫無表情的樣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顫動。

孩子熱切地想見自己的母親,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對霧積的回憶是他最美好回憶,如同寶石一樣珍貴,一直在細細地品味著。也許他知道母親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營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沒打算去攪亂母親的生活,隻是想見見母親,哪怕是一麵也行。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說不是這樣嗎?在這一點上,血親關係與兩住的男女關係有本質的區別。

然而,母親卻既然地拒絕了那孩子。母親已功成名就,有了社會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卻的黑人私生子卻突然出現在麵前,要從根本上毀掉這一切。於是母親為了自衛,決定犧牲兒子。可是,這個靠父親拿生命換來的旅費、不遠萬裏來到日本尋訪母親的孩子,遭到母親名符其實的致命拒絕,他又該怎樣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顆寶石就這樣粉碎了。在他最後絕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頂草帽,那是頂由華麗的彩燈鑲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飯店頂層的餐廳,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頂鑲有彩邊的草帽。這你知道嗎?約翰尼·霍華德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爬到了那上邊。

他雖然受到了母親致命的拒絕,但還仍然繼續相信母親,以為母親在那兒,在那兒等著親切地歡迎自己。於是他就一搖一晃地踉踉蹌蹌地走著,身後流下了斑斑血跡。血是從被母親所剜傷的心口上滴下來的。夫人,您還記得這頂草帽嗎?

棟居將事先特意為此時準備好的草帽,遞到了八杉恭子麵前。草帽已經舊得分辨不出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了,讓人感到隻要稍微一碰就會破碎。這就是在清水穀公園發現的那頂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草帽是約翰尼小時候讓母親給他買的,大概也許是遊霧積回來的途中,讓母親給買的紀念品吧。他將這草帽作為日本母親的離別留念,一直細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這陳舊的程度。這陳舊程度足以說明,約翰尼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強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會像灰一樣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這頂舊草帽,卻是約翰尼用金也不換的寶貝啊!”

棟居要把草帽遞給八杉恭子,而她卻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還有一點人的良心,不,隻要還存有任何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的話,聽到這首草帽詩,您就絕不會無動於衷吧!”

棟居雙手捧著草帽,像要獻給她似地凝視著她的麵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麵色越發蒼白。

“媽媽,您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棟居開始詠誦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詩。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囁嚅道,並見她的身體呼地搖晃了一下。棟居繼續詠誦起來。

“啊!就是夏日裏的那頂草帽,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溪穀。”

“求求你,別念了。”

八杉恭子捂著臉癱倒在椅子上。棟居決心置她於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態取出了那本西條八十的詩集。

“八杉先生,還記得這本詩集嗎?這是約翰尼同草帽一起帶到日本來的,說起來這已是他的遺物了,說不定這也是您給他買的呢。後麵的詩就請您自己念念吧,多好的一首詩啊。隻要軀體裏還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兒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兒女,誰都會被這感人肺腑的詩而深深打動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話,我幫您念吧。”

棟居在八杉恭子麵前,翻到了詩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頁。

——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麵來了位年輕的采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辛勞幫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劇烈抖動。棟居繼續念道。

無奈穀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媽媽,您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那條幽穀也飛雪飄搖。

我那隻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麵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棟居念完詩之後,瞬間一片寂靜,位於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遠處的嘈雜聲,好像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

“嗚嗚嗚……”八杉恭子口中發出了嗚咽聲。

“約翰尼·霍華德是您的兒子吧?”

棟居打破了剛才短暫的寂靜,確認道。

“我,我每時每刻都沒忘記那個兒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劇烈地抽噎起來。

“是您殺的他吧?”棟居步步緊逼,毫不鬆懈。

八杉恭子一邊抽噎一邊點頭。

“殺害中山種的也是您吧?”

“我是無奈啊。”

說到後麵幾個字時她已泣不成聲,防線徹底崩潰了。搜查本部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與嫌疑人進行人性較量,結果大獲全勝。

新見將郡恭平和朝枝路子從紐約帶回日本,把他們送交給警方。然後去見了小山田。這時,已經在奧多摩山中發現了小山田文枝的屍體。並進行了確認。

“果然人死了!小山田見到新見後有氣無力他說道。在瀕於徹底絕望的邊緣中,唯一剩下的一線希望,現在也完全破滅了。”

“太遺憾啦!”

新見醒悟到自己今生今世真正的愛情已徹底結束,今後恐怕不會像愛文枝那樣再去愛女人了。在生來自己就好像要為別人去競爭去生活的人生中,這是唯一一次為忠實於自己的生活而采取的反叛行動。

反叛已告結束。精於算計和貪圖功利的生活又將重新開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那也是自己所選定購人生。

“新見先生,實在是太承蒙相助了。”小山田從內心表示感謝。在確認與人通奸的妻子死後,他對奸夫的憤恨也好像隨之煙消雲散了。新見已充分贖清了罪過,當然在新見自己看來,他根本不是贖罪,是為自己做的這一切。

“小山田先生。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啊?”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幹,不過待靜下心來後,我得去找份工作。”小山田沒有妻子的收入,生活已十分桔據了,他必須馬上去工作,否則就要窮困潦倒了。

“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一份適當的工作。”新見非常客氣地向他提議道。

“好意我領了,但我不想在這些事上再麻煩您。”小山田幹脆地說道,要是沒有妻子,同新見之間也就不會有任何聯係。即使新見今後還什麼贖罪的行為,但他竊人之妻的事實也是永遠不會改變。不能將自己今後的生計,托付給一個偷自己妻子的男人。

“對不起,算我瞎操心吧。”新見也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

“那麼,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