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市裏的收屍車來了。紐約每天早晨都有幾人這樣死去。他們有的死在道旁。地鐵裏、公園的椅子上或公共廁所裏,有的則是在公用電話亭裏默默地離開人世。收屍車的任務就是四處去收撿這些屍體。
收屍車一走,他們又分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繼續沉溺於威士忌中。
“警官先生,喝一杯吧?”
一位送葬者說著給肯遞過來酒瓶,這些人渾身散發著臭味,像是從紐約地下冒出來的沼氣,他們除了喝酒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欲望,所以對別人也無威脅。
肯推開他的手,走上了公寓門口的台階。馬裏奧仍舊將電視機的音量開得非常之大。
馬裏奧對進來的肯誇張地聳了聳肩,那意思好像是說:“怎麼,你又來了?”
“我照您的吩咐還沒把那間房子租出去。”
“哼,那麼髒,沒人願來往吧。”
“別開玩笑啦,現在很難找到這種好床位,每天來租的人多得排隊,可我怕讓警察知道,警察已答應給我那間房子的租金了。”
“別吹噓了,這房子,主人早就放棄了,因為這種豬窩維修費比房租貴多了。”
“別說這些了,今天又來幹什麼?我又沒做讓警察找上門的事。”
馬裏奧的語氣有些緩和。
“請先把電視機關了。”
馬裏奧笨重地挪動著她那肥胖的身子關掉了電視,然後示意肯可以說了。
“還是霍華德父子的事,他們有沒有相片?”
“照片?”
“對,尤其想看一下老頭子的照片。”
“他那種人不會有相片的。”
“他不是在這兒居住多年嗎?總該照過張照片吧。”
“他可沒有這種有錢人的愛好。照片警察局裏不是有嗎?比如說駕照、前科者的名冊上。”
“他沒有前科。駕駛執照過期後也沒來換新的,已經作廢了。”
“那麼,我這兒就更不會有了。”
“他房間裏的東西沒有動過吧?”
“本來就沒什麼,那些東西連小偷都不要。”
“我想再去查一遍。”
“把那些破爛玩藝兒叫警察都拿走吧。”
肯看也不看馬裏奧,就進了霍華德父子的房間。地板上到處是灰塵。還有腳印,這說明自從肯來這裏以後沒人來過。因為沒有別人的腳印,那些破爛東西也沒人動過,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
他又仔細地搜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在這間小房子裏,除了那點不值錢的破爛東西外,也沒有什麼值得再搜查的了。
威爾遜曾服過兵役,如果從這方麵著手也許能得到照片。但這要征得官方的同意。
肯是憑著個人興趣在調查。他不想再到奧布賴恩警長那兒去提過分的要求,已經夠麻煩他了。
“現在是不是該罷休了呢?”
肯感到“憑興趣調查”受局限。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隨即門口出現了馬裏奧的臉。
“我馬上就走。”
肯還以為她來攆他呢。從肯的表情上馬裏奧似乎覺察出他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我剛想起來,有個人也許有威爾遜大叔的照片。”
“真的?”
馬裏奧帶來了預料之外的信息。
“是不是確實有就不得而知了。”
“是誰?”
“別擺出這副嚇人的麵孔我也會告訴你,我就是為告訴你才來的。是個日本人。”
“日本人?”
“有一個日本人住在這兒,性情很怪,專門在哈萊姆區(紐約黑人區)拍照。大叔說不定也給她當過模特兒呢。”
“她?這麼說是個女人!”
“是的,在這兒已經住兩年多了。”
“那她現在住在哪兒?”
“西區136號街222號,就在哈萊姆醫院附近的那幢公寓裏。她在這一帶頗有些小名氣。你一打聽就找著了。”
肯沒顧上道謝就從馬裏奧的房間跑了出去。他還不知道有個專門給哈萊姆區的人拍照的日本女攝影師,哈萊姆區是遊客們拍照的好去處,旅遊車經過這兒時,車窗裏許多照相機的鏡頭都衝著這邊。由於這裏到處都有危險的提示,真正進到裏麵來拍照的人寥寥無幾。
頂多不過是提個照相機到主街道上轉一轉,走到125號左右,那就夠提心吊膽的。可這女人卻長期住在這裏,專門從事哈萊姆區攝影,竟然有這樣的女攝影師,連最熟悉本地情況的肯也是頭一回聽說。
馬裏奧所說的那個日本女人的往處,正好在哈萊姆區和東哈萊姆的交界處。他向路旁的流浪漢一打聽,馬上就知道了,說不定他們也都是她的拍照素材呢。
那幢公寓也和馬裏奧的公寓一樣破舊肮髒,都將被拆除。這是一座四層紅磚建築,牆壁上有反戰標語是用漆噴上去的。還有胡亂塗寫的下流話。
門口台階旁一隻裝垃圾的塑料桶翻倒在地,野狗正在亂扒。旁邊還有位喝醉酒的老人坐在那兒懶洋洋地曬太陽。
令人奇怪的是,這裏沒有哈姆萊區隨處可見的孩子身影。已是午後2點鍾左右了,竟看不到一個頭上長滿疙瘩的小孩子出溜來出溜去,就像是傳染病使這裏的人都死絕了似的陰森可怕。
這裏沒有像馬裏奧那樣的“房管員”,也許是住在遠處的房主親自來催收房租吧。
肯立刻找到了那位日本人的房間,在二樓,因為門上掛著一塊用羅馬字寫著姓名的牌子。房裏好像有走動的聲音。正好有人在家,一敲門裏麵便有人馬上問道:誰呀?
一個外國人,而且又是獨身女人,能一直住在哈萊姆區可真有膽量,但警惕性似乎也挺強的。肯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後,說有點事要打聽一下。
聽說是警察,門馬上打開了,裏麵走出一位個頭不高。身材苗條的日本女人。因為她住在哈萊姆區,所以在肯的想象中可能是個很厲害的母夜叉似的女人。然而出來的竟是位20來歲、五官端正的美麗的年輕女士,令肯頗感意外。
“您是三島由紀夫嗎?”
肯核對了一下門牌上的名字。
“不,我叫三島雪子。”
肯苦笑了一下,他把對方和日本知名作家名字的發音搞混了。
“我是肯·舒夫坦。不過,可不能因為一說是警察就隨便給來的人開門喲,在紐約假警察有的是,就是真警察有時也不能相信。”
肯馬上向這位初次見麵者提出了忠告。
“噢,哪有那種事兒。我在哈萊姆區從未意識到會有危險。從外表看雖然有些可怕,但這裏可盡是些好人。我不明白哈萊姆區為什麼會令人恐怖,我倒是覺得離開哈萊姆區外出才可怕呢!”
“這是因為您還不知道哈萊姆區真正的可怕。不,也可以說你還不知道紐約的可怕。幸虧您被當作‘客人’在這兒很受歡迎,您還沒有接觸到那些可怕的東西。”
“我可是相信哈萊姆區人,相信紐約和美國的。”
“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向您表示謝意。不過,我今天突然來訪,是因為聽說你可能給一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老人拍過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