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1 / 3)

――――――――――――――――――――――――――――殺契

君有無不共戴天,必欲除之而後快之人?

是否願買他一死?

填妥此契,靜侯佳音。

一、立契人姓名、住址。

二、立契人所有家產清單。包括地契、房產、古玩、珠寶、銀兩。

三、仇家姓名。

傭金是立契之人名下所有的田土房產,外加半數的古玩、珠寶和銀兩。

最低限價:紋銀三百兩。

無需訂金,事成之後三日內一次付清。

事若不成,分文不取。

家產絕無瞞報,瞞報者死。

契約不可外泄,外泄者死。

永不反悔,立契為據。

立契人(十字畫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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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薄薄的黃麻紙。

因一個多月的連綿雨季,紙有些發潮;墨跡的邊緣已經洇開。

紙托在手心裏,顫顫悠悠,像昆蟲的翅膀。

書生像捧著嬰兒一樣,將契書捧在手裏,小心翼翼地讀著這紙奇特的殺契,心情也像長了翅膀一樣,忽悠悠飛來飛去。

隻是那翅膀才剛剛新生,飛得不穩,一忽兒升天,一忽兒落地,攪得書生臉上的神情也跟走馬燈似的轉換不停。

隻是一座破敗的山神廟,早已斷了香火。

暮春時分,一直魂不守舍的書生突然記起,因為連綿陰雨,今年還沒有去踏青。

上次同窗相約一起春遊,他因病錯過了。

於是他來到城外,隨便找了座不遠不近,不高不低的無名山。

書生身著灰褂,形單影隻;緩緩踏著山間小道,漫無目的地向上走去。

他隻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書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醜,不貧不富;普通得近乎平庸。

因其平庸,所以不敢忘記附庸風雅,每年春天必踏青一次,回去後再寫一篇遊記,證明自己是個風雅之人。

於是,他偶然而又必然地來到了山神廟中。

廟早已破敗,以手推門,隻聽見木樞發出艱澀的聲音,如同垂暮老者的喉音。

地麵上細塵如積雪,踩上之後便落上清晰的足印。牆壁已然發黑,浮土上掛滿蛛網,與暗黃色的幔子連成一片。

窗欞外,幾道光線斜射進來,無數浮塵在光柱裏沉默地遊動;隨著書生緩步靠近,它們像受到驚嚇一般,遊動的步調有些淩亂起來。

書生失望透頂。

既名踏青,便少不得清溪、幽亭、碧苔、春花。

隻是這座無名山,山路泥濘,碎石滿坡;遠望青蔥一片,近看方知是滿樹荊棘。

本應沾滿青苔的鞋底,隻沾滿黃泥,衣角也被勾破好幾處,狼狽不堪。

書生此刻的心情,就如同他近來的境遇,隻有他鞋上沾的黃泥差可比擬。

正當此時,山神廟驟然降臨在他眼前。

那山神廟降臨在一叢荊棘之後。書生上山時明明曾經過這裏,卻一無所見。可見此廟並非凡品。

清溪幽亭碧苔春花皆不見,訪一訪古跡倒也不枉此行。於是進廟一覽。

不料這山神廟也如同這座無名山,一無可看,一無可取,徒然給他蒙上一頭灰一臉塵。

書生不死心,湊到供案跟前。香爐內積滿灰燼,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香火。灰燼邊緣,似有紙張一角。以手拈起,竟是精心埋藏的一張契書。小心地吹掉香灰,展開一看,當頭二字,赫然寫著――殺契!

書生看了又看,此事太過蹊蹺,多半是有人捉弄。

他用衣袖拂掉供案上的灰塵,將殺契小心地放在供案上,自己在長凳上坐下,看一眼殺契,又看一眼在光線中起舞的遊塵,陷入沉思。

書生才二十來歲,還在上學;不共戴天之人,還來不及遇到。但是有些人,即使不是不共戴天,但也始終看著不爽。

比如他的同窗黃智瑄。

黃智瑄沒有什麼不好。他壞就壞在太好了。家境好,讀書好,相貌好,品行好,無人不愛。

於是有人就生了恨意。

因為這個黃智瑄,就坐在他的鄰桌。兩人隔遠點倒也沒什麼,挨得近了,優劣高下,一目了然。

先生讚黃智瑄一句,就等於罵他一回。

太陽夠好吧?可後羿還要射它下來。

太過耀眼就會灼痛一些人的眼睛。

書生又看了看那張殺契,突然玩心大盛;假如隻是遊戲,玩玩也無妨;如果確有其事,倒也真想見識一番。如此機緣湊巧,也是天意。天予不取,必遭天譴。

他還年輕,尚未成家,自然也沒有田土房舍、古玩珠寶――沒有這些東西,也就無須付出過大的代價;銀子都是老爹的,與他無關――如果隻是如此,麵對殺契,也隻能意淫一番,望梅止渴;可是這底限的三百兩,他偏偏又拿得出。

去年冬天,他死了奶奶。老太太臨終前,悄悄塞給他一張四百兩的銀票。

那是他爺爺死前悄悄留給他奶奶的,奶奶疼愛孫子,生怕他在學堂受苦,所以悄悄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