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遺世獨處的閑雲野鶴,隻因喪子喪媳而不得不重返世俗,繈褓嬰兒讓這位絕塵世間的孤寡老人稍稍減輕了痛失子媳的悲痛欲絕,上半輩子天機外泄,這是報應,不信天不信命,原以為歸隱山林孤獨終老算得上最好的歸宿,可到頭來機關算盡依然不忘品上一盅遲來的報應不爽。天地間最大的報應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年喪孫始終比不上晚年喪子,唯一能讓良心得到安撫的贖罪無外乎燈火闌珊帶上一壺濁酒,前往墳包前上一炷香,割一束雜草,將懷中遺孤撫養成人。
萬裏長城萬年江山,帝王將相要的隻不過是肉眼凡胎所能走過看過的錦繡山河,注定這輩子名利雙收卻隻能功成身退,還落下個喪子喪媳的可悲下場,可惜吉凶三代,福澤已逝,餘下的卻隻是具森森白骨,不甘周而複始,臨死前還是帶著遺憾神傷閉眼。
三福袍澤,伴隨著失親、失情、失信,這輩子注定躲不過痛失至親之苦難,逃不過朝夕戀人之背叛,甩不脫世間百態之冷暖,過不了三落,得死,過得了,就將迎來三起。
這,就是老人時常低吟的三福三難三起三落。
原以為還能投機取巧製定天命,即便萬劫不複也無怨無悔,可惜鬥不過天命劫數,將死之際,老人顫顫巍巍寫下:承道玄之精髓,測天地之喜怒,度天地之造化。然不知天地輪轉,躲避不及,餘枯骨殘身苟且於世,濁眼淚竭天地昏明,前路難擇,易回頭,歧路盡,苦言相望,終知功成名利一念間,方可明鏡萬道言。然餘生末明未言,苦歎路遙不知所安,回首白暮,心覺空悲,方明八荒六合周而複始,天藍海闊世間寒暑,惟願路遙反轉,花前圓月。
老人帶著生不可言死不可述的遺憾長伴青山綠水之間,芸芸眾生甘與蟲獸為鄰,選擇一處吉凶難測的困穴入土,隻為換來生者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並非還債,隻求顏麵留存寄托天地自然。
這輩子注定不會知道爺爺多年鬱結的陳楊隻是單純的量力而行,父母雙亡歸咎於英年早逝,白露移情歸罪於他毫無情調的木訥,至於徐家假手於人豪奪他的性命,卻單純的認為這隻是人性本質。深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若能用他的性命換取徐靜生的苟且偷生,即便這輩子隻能卷縮在監獄一角睜眼望天,徐家也會不遺餘力剔除阻礙這一切的絆腳之石。
江央默念佛經,對於陳楊半桶水的理禪悟道報以笑意,佛法不在精深,而在人心。知佛懂佛隻在心誠,若以佛之教義取悅眾生顏笑,即便佛理透徹獨到,也隻是嘩眾取寵,而非念佛。對於陳楊手捧佛經卻神遊天外,不會誤以為這是拈花間頓悟得道的江央笑了笑:“陳少有心事,不知能否告之貧僧?”
“江先生,人若是在困境中難以抉擇,該怎麼辦?”對於這個如花如畫美得不似男人的怪胎,陳楊很理智的沒去欣賞對方的音容笑貌。
“不知陳少是否聽過一個故事,一艘船沉了,一個男人有一條繩索,但他不知該將繩索拋給生母,還是妻子,水流湍急,隻能救一個人。”江央似笑非笑道。
“故事聽過,而且還聽過很多版本,但答案卻是眾所不一,不怕江先生笑話,這確實是一個很難抉擇的問題,若是我,我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陳楊輕笑道,似乎猜到江央已有答案。
“常言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人死了,一輩子積攢的塵緣俗事也伴隨著煙消雲散,又何來煩惱?如果船沉了,這個拿著繩索的男人突然犯病一命嗚呼,就不會為了當初的優柔寡斷而痛失兩位親人,也不會內疚後悔,還要遭受千夫所指,要麼薄情寡義,要麼狼心狗肺,孤獨終老無人送終,嚐盡萬千辛酸,到頭來還不是深埋黃土下的一具殘骸?”江央說完便重拾經書,挽著佛珠閉目參禪,讓陳楊細細參琢。
第二日,唐東開車從大街上撿回一包公文袋,上麵有著大量關於陳楊的背景資料,是虛是實並不重要,這隻是通過電話聯係上溫博平後做出的戲份。
當天下午,溫博平被一夥來曆不明的男人領進一輛麵包車,並來到西九龍郊外的一間老房,進門後被摘掉束縛雙眼的棉布,除了四五個戴著麵具的男子,就隻剩下被綁在椅子上的年輕人,陳楊!
此刻的陳楊早已麵目全非,鼻青臉腫的麵容鮮血淋漓,相當駭人,不過溫博平依然能辨析出這是陳楊,大喜道:“各位當真好手段,這才半天功夫,就將人抓來了,多謝!”
幾人中個頭最高的麵具男笑道:“溫先生,為了活捉這小子,我們這次耗損不少,您看是不是…”
“沒問題!”見麵具男吞吞吐吐,溫博平哪會猜不到這顯而易見的算盤,不過看在活捉的情分上,溫博平很清楚隻要能夠做掉陳楊,日後的好處不言而喻,大手一揮道:“一百萬,夠不夠?當然,是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