筏子漂了足足一天一夜,絲毫沒有著陸的跡象,這忘川仿佛是要無窮無盡地流下去。
木野昨夜大睡一覺,醒來,東邊的大山已經銜著半輪紅日,另外半輪則燒紅了整個天際。木野伸伸懶腰,回頭望望,木家村早已沒了半點蹤影。他忽然覺得很孤寂,昨日的意氣勃發隻支持了他一天一夜,今天他是徹徹底底的一個人了,心裏升起絲絲悔恨,悔恨自己離別得那麼輕率。父母傴僂的身影在腦海裏浮現出來,接著是傷心的阿梨,落寞的阿群,村民們相送的眼神,木家村的一草一木……木野忍不住大哭起來,淚如泉湧,滴滴答答落在波濤中,直到盡了悲痛才罷。可是既然離開,就不能再回去了,就像這忘川無法倒流。
收拾收拾心情,木野開始做下一步打算。其實也沒什好打算的,不過呆坐著,看這水把自己帶到哪去,帶到哪就在哪開始新的生活。
爸、媽,阿梨,阿群,等著我,等我弄清楚了外麵的世界,等我變強了,就回來,阿野心裏默念著。
太陽升到頭頂,一切都很平靜,四周茫茫皆是水,遠遠的能看到兩岸山脈的輪廓。下午,日頭偏西,天氣忽然大變,幾朵烏雲蓋過來,天空一下子暗如黑夜,“喀剌剌”電閃雷鳴,一場狂風暴雨席卷而至。木野見識到了大自然的威力,幾個浪打來,木筏幾乎掀了個底朝天,行李被卷走大半。木野大怒,指著蒼天破口大罵。這一折騰,堪堪到了傍晚,風歇雨停,一派晴空萬裏的景象。
木野精疲力竭地躺在筏子上,不再動彈,沉沉睡去。
兩岸的一處山脈,森林深處。一株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月的古樹,樹冠遮天蔽日地覆蓋著森林內部一大片平整之地,平地上長滿參差不齊的蔥翠小草,草地上雜流著橫七豎八的清幽小溪,溪水在草叢的遮掩下時隱時現,整個空間顯示出一種古樸而詭異,清新而陰暗,充滿生氣而又無比幽寂的氣氛。細細一看,古樹幹上竟然有一張人臉的輪廓,仔細一聽,人臉上的嘴巴竟蠕動著說出了話,隻聽它說道:“今夜將有客人造訪,此人與我族頗有幹係,你們去將他請至此處吧。”說完,濃密的樹冠中,幾隻影子一樣的生物穿枝拂葉向著森林外沿飄去,正是忘川所在。
半夜裏醒來,漫天的星鬥或密或疏的散布夜空,像一隻隻停在草叢中的螢火蟲,木野就這麼躺著,暫時忘記了孤獨一人的煩惱。
夜色清涼,兩岸間或傳來奇怪的鳴吼聲。木野站起身,不住地向遠處張望,希望能發現點有趣的東西,然而隻有水和黑暗。突然後肩劇痛,猶如尖刃刺體,木野“啊”的一聲喊痛,回頭一望,隻見一隻尖嘴怪魚“噗通”一聲從筏子上躍入了江中,摸摸後肩,已被鑽出一個食指大的洞,定是剛才的怪魚所為,正尋思該如何是好,這時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隻見筏子周圍閃爍著密密麻麻的幽綠光點,仔細一瞧,竟是剛才那種怪魚的眼睛。木野嚇得如墜冰窖,如坐針氈,大氣不敢出一聲,從小到大十多年,哪見過這麼駭人的場麵?成百上千隻幽綠的眼珠像盯食物一樣盯著自己,它們的尖嘴則如蓄勢的弓瞄準了木野身體的各個部位。
眼看著就要被怪魚穿成篩子,木野野貓似的繃緊了全身每一塊肌肉,準備做殊死搏鬥,心裏卻不免歎息一聲,沒想到還沒見識外麵的世界,就要葬身魚腹。
慘烈的大戰並沒有發生。湖底忽然傳來“嗚—嗷—”的怪聲,似狼嚎,如鬼哭,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剛傳上來,尖嘴魚們嘩啦啦瞬間跑沒了影,比聚集的時候還快,好像遇到了極可怕的事物一樣。幽綠的光點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江麵上剩下死一樣的黑和靜。
“嗚—嗷—”
又是一聲。
“嗚—嗷—”
聲音似乎近了點。
木野半晌沒搞明白怎麼回事。仔細想想,不對!剛才那些凶惡的怪魚聽到這聲音跟見了鬼一樣,憑聲音就能嚇跑這麼多凶殘的怪魚,那會是什麼樣的魔物?
木野一秒鍾都沒再想下去,操起船槳,左一下,右一下,像野貓一樣繃緊全身每一塊肌肉,以最大頻率最大幅度,朝岸邊猛劃。
木野一邊劃一邊直冒冷汗,死寂的夜裏,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死期,這樣的恐懼甚至超過了被怪魚包圍時的恐懼,這是未知的恐懼。
“嗚—嗷—”
距離岸邊還有百餘丈。
“嗚—嗷—”
聲音越來越近。
“嗚—嗷—”
還有五十餘丈就能上岸。木野已經精疲力竭,加上被怪魚刺傷的地方不斷流血,腦袋開始漸漸眩暈起來。不行,再撐一下子!木野狠狠地咬一下舌頭,幾乎要把舌頭咬斷,一陣劇痛傳來,瞬間清醒無比。就在此時,離身後不遠處,“噗嘭”一聲巨響,白浪四射,伴隨著“嗚—嗷—”的低吼,一個巨大的蛇形黑影衝天而起,掀起的排浪猶如一座座小山,把木野的小筏子打向岸邊。從木野這看去,那巨大黑影似乎足以把整個月亮都吞下去,它的體格實在太恐怖了,超過了木野對任何妖魔鬼怪想象的極限。蛇形黑影緊接著“轟隆隆”一頭紮進水裏,它似乎不過是在嬉水玩鬧而已,然而無辜的木野遭了秧。就像一個人一腳踩進水盆濺出無數水珠一樣,木野和他的筏子就這樣,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被巨獸造成的衝擊波直接從離岸二十餘丈的水麵甩到岸上,伴隨著不知是骨折還是木頭折斷的“哢嚓、哢嚓”響,木野“嗡嗡”的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