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每日淩晨零點三十分左右,中寧車站就迎來它當天的第一班車,K1992次列車。每次,帶著半夜風霜的這趟列車徐徐駛入車站,總是靠四站台停下,停下後就不想再動了,似乎乏得不可救藥了。每每列車剛停穩,數十扇車門幾乎同時打開,片刻,滾滾的人流彙入地道,再由地道流向出口,流進廣場。

即使是深夜,車站廣場的熱鬧喧囂仍然不亞於白天。周圍建築上,各色的飲料、酒、賓館燈廂廣告閃爍鬥彩,各不相讓;廣場東西兩側相距數百米的四扇巨大的電子屏幕,不知厭倦地重複著相同的、禁止亂扔紙屑、禁止亂吐痰等公益廣告內容;兩排筆直的霓紅燈沿筆直的迎賓大道延伸出去,溶入茫茫夜空的星光中。廣場上總有成百輛迎來送往的小轎車和出租車在蠕動著,警察們不時呼喝著什麼。走南闖北的各不相幹的疲憊的民工們背著簡易的行禮,一下車就在售票廳外、候車室外、商場外的空地上隨意找個角落坐下,三三兩兩挨著,背靠著背或橫七豎八地躺著,各自進入夢鄉,廣場四周基本成了民工們的露天公鋪。終日不關門的超市裏隨時有行色匆匆的旅客在選購物品,賣水果的小攤主著嗬欠,吆喝著;饅頭店、麵館老是忙得不可開交;專賣報刊、雜誌和城市地圖列車時刻表的小販常在人堆裏串來串去,二十四小時開放的候車室售票廳人流不斷,候車室有一撥撥的人離去,又有一撥撥的人填進來;每隔些時候,車站的廣播裏就傳來播音員厭倦疲乏的聲音,報告即將始發的或即將到達的列車車次,偶爾還播播廣告、尋人啟事。擁擠、忙碌、繁華、喧嚷是中寧車站日複一日的時代景觀。

現在的中寧車站,是中寧城市發展和城區功能調整,於五年前搬遷到此的。當時,這裏是距市中心足足有十公裏的荒郊農地,老百姓種滿了豆莢、土瓜、卷心菜等菜蔬經濟作物,田畝間星星落落地分布著農民們的茅屋、瓦房,還有亂七八糟的墳塋;田埂林蔭間鵲噪鴉啼,雞鳴犬吠,偶爾蛇蹤鼠跡。城市發展的浪潮象劇烈地震引發的驚天海嘯,從容不迫襲來把這一切吞沒,卷入鋼筋水泥的洪流中。由於新站的投入使用,整個區域令人咋舌地發展起來。短短幾年間,附近就冒出五十餘座旅店、賓館。衝著每天數萬人的流動量,現在,餐館、商店密如插筍,各種流動的小攤點難以數計。去年,不遠處的城鄉結合部一個近萬人的建材企業因經營不景氣差點被宣布破產,不少處於失業半失業狀態的職工紛紛以車站為據點,尋找生活途徑,有的人小心翼翼地做著裹腹的打算,有的人如饑似渴地盼著一夜驟富。車站四周的老百姓的民房也早已無一空閑,不少被改作招宿客人的簡易旅舍,有的被的租用辦著各類應急式的、速成培訓班:培訓廚師、培訓電腦操作員、培訓電器維修員、培訓漆工、木工、培訓美容師、培訓會計師,應有盡有。這些培訓機構象一台台的應急式的人口加工機,把來自四麵八方的世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經過簡單打磨後就迅速輸送給到城市各個角落,成為中寧這個怪物成長所需的腹中物。另有部分位置較好的房屋紛紛被人利用辦著信息中心,或職業中介、房屋中介,或婚姻中介,林林總總。其中又以職業中介居多,不少信息中心其實白天才是信息中心,到了晚上,又被迅速改換成冷飲店,小吃店。總之,中寧車站地區是名附其實的寸土寸金之地。

這日午夜,K1992次列車荷載著滿滿一車乘客的希望和夢想,進入車站,趴在鋼軌上,又累又困得類乎脫虛了,一任乘客們在它的身上折騰。出站口早已擠滿著高舉各類簡易招牌的會議接洽員、培訓班接待員、私辦家庭旅舍的導宿員、賓館導宿員。人流出來了,住店的吆喝聲、招呼聲迅速響成一片,老半天才逐漸減弱,有位脂粉味十足的中年婦女還在纏著一個背著簡單挎包、站在出站口望著廣場發呆,看來沒拿定主意的年青人:“小弟。住店吧,家庭旅館,有家庭的溫馨,價錢便宜,何況安全。”

她從年青人灰白色,有點舊但很較素淨的衣著上很輕易地判斷出他既不是那種手頭很寬鬆,可以去賓館的闊族,也不是囊中羞澀、真願意為節約幾元錢而露天宿地的農民工,年青人還在猶豫,她急不可待地動手拉:“走吧,走吧,那邊,很近,不到三百米,包你滿意。”年青人終於被動地隨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