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章 爭(1 / 3)

春深時節,武則天早依照往年的慣例搬到了四麵環水的瑤光殿。崔元綜到時,婁師德與李昭德已經在座,正各自拿著一份本章閱看著。

崔元綜是個冷性子人,不擅長也不喜歡詩酒往還、筳宴歌舞這些交遊手段,是以與政事堂諸相都是公事之交。見他進來,婁師德與李昭德隻是點點頭以為招呼,他也隻是一拱手而已。

淡然見禮完畢,崔元綜就在錦凳上坐了,不說話,也不問婁李兩人在看什麼,冷肅的像個石頭。

李昭德與婁師德見他如此,目光略一交視後也就一言不發的繼續看起來。小半盞茶功夫後,李昭德看完,將手中的本章遞給了崔元綜。

崔元綜接過後沒急著看裏麵的內容,先尋著本章的主人,這是一份禦史台察院派往江南的巡查禦使遞回的奏章,經禦史大夫審看簽題後呈往禦前的。

了解了這些之後再看內容,正是李明宇所言之江南成立清音文社以及李明玉下令封禁文社總司之事,崔元綜將這些看完後,對這本奏章後麵的內容卻看得異常認真仔細起來。

這後麵一部分重點說的就是弘文印社之事,此監察禦史對於弘文印社出書之精致等情況都是一筆帶過,重點就著落在它那遍及江南,凡州府所在必見弘文印社的龐大規模上,行筆之間既有對此大手筆的讚歎,又隱隱透出些擔憂。

“印社者,勾連士林,士林者,天下民心所導引者也,是故,印社非可以等閑商賈之業視之……”看到這幾句時,崔元綜心底少不得又要將李明玉多罵幾句蠢材,這道理連巡查禦使都能看得出來,他這個大州執政居然如此懵懂不悟,豈非蠢材是什麼?

一念至此,想到剛才李明宇及盧明倫的樣子,崔元綜心中憤怒之餘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滋味。崔盧李鄭四家這些年真是越發的人才寥落了,鄭知禮全然成了個銅臭之人,********隻在錢上;盧明倫雖不至於如此,但才具實在有限;李明宇,也如他那個蠢材弟弟李明玉一樣,依仗著一副好皮囊在女人堆中打滾兒。

至於朝中其他的世家子弟,也實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多是打著光鮮的世家招牌流連於詩酒章台,自詡名士氣度,全沒想著他們所依仗的家族早已不是舊時模樣。

這些在朝為官的中堅子弟已是如此,那些年輕一代們就更為不堪。別的不說,且看那曾被寄予厚望的崔家四玉樹,在家族中誠然光鮮亮麗,但一入神都略經風雨後,老大老二頓時一死一廢,老三則被嚇破了膽,崔師懷不惜舍棄中書侍郎之職保下這麼幾個廢物,真是不值啊。

崔盧李鄭四世家之所以傳承六百年不絕,核心處所依靠的豈不就是代代不絕的人才,但現在……

想到這裏,即便心誌堅毅如崔元綜也忍不住在心底歎息了一聲,但也正是這一聲歎息警醒了他,使其從這些無用的遐思中回過神來。

這一回神細看,隨即就注意到本章中那句引起他遐思的文句旁邊有一個掐指印跡,入政事堂已有一年多了,他自知這是李昭德特有的一個習慣。

崔元綜沒有抬頭去看李昭德,隻是靜靜的將奏章看完。恰在這時,婁師德將另一本奏章遞了過來。

這本奏章依舊是出自同一個巡查禦使之手,與前一本不同的是,禦史大夫在這本奏章的簽題上寫了個醒目的急字。

奏章內容正好接著上一本,說的就是李明玉帶衙役拘拿揚州耆宿、清音文社社首陳一哲,封禁揚州弘文印社並拘拿印社中三十七人之事。

崔元綜看到這裏,連罵李明玉的心思都沒有了,素來不動聲色的臉上也猛然蹙起了眉頭。看完奏章的李昭德與婁師德俱都注意到了這一點,臉上自有一縷淡至無形的淺笑劃過。

自狄仁傑等人黯然出京之後,李昭德就成為李黨在朝中的領袖,而婁師德則是不折不扣的武則天心腹,兩人政治立場不同,也談不上有多少的交情,但這並不妨礙兩人都對崔元綜沒什麼好感。

婁師德深知武則天對世家的心結與態度,至於李昭德,則是暗恨這些所謂的世家一邊高舉著孔孟大旗,卻又不肯支持李唐正朔,一切私心自用隻是為了家族利益。更隱隱有與武黨眉來眼去之嫌,前次八老進京時武承嗣的那些做派真讓人瞧著惡心!

目光偶一交視之間,李昭德注意到了婁師德臉上的笑容,婁師德也同樣如此,這份小小的尷尬使得兩人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崔元綜卻無心理會兩人的小心思,一口氣將奏章看完後便自低著頭沉思起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他還是沒料到清音文社被封禁一事居然鬧起了如此大的風波,如今說一句江南士林群情激憤毫不為過,聲討李明玉的風潮一浪高過一浪,每天在揚州州衙外等著往牢獄中探看陳一哲的人越來越多,且還不斷有人從各州絡繹而來。江南各州為陳一哲,為弘文印社辨冤的狀文雪片般發往淮南道觀察使衙門……

更要命的是,這漫天的風浪還由李明玉直指到了四世家。

聲名是四世家最重要的根基之一,但這一回,四世家在江南的名聲可算是徹底毀了,那可是半個天下士林哪,若要重建談何容易!

正在這時就聽外麵一陣腳步聲響,政事堂首輔相公、魏王武承嗣與次相陸元方前後腳的走進來。

崔元綜跟著李昭德與婁師德一同站起身來相迎,武承嗣寒暄之間卻像沒看見他一樣,直接到了婁師德麵前親熱說話,李昭德也迎到了陸元方麵前,就剩著他一人孤零零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