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你到過很多國家。”
“對呀、工作需要。”
“你一直沒有回過國?”
“沒有。噢、回過的、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為什麼不回來?”
“……………”到了這麼多國家、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入境處、問過這個問題。我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有回答入境官的問題。說句實話、我無法回答。
“先生、你得等一下。你這護照、是在國外簽發的,我需要登記一下。”
我慢慢地踱過入境口、站在空蕩蕩的入境大廳,經過十多年、事實上、現在我已經站在了真正的中國境內。我並不在乎等這麼一下,近二十幾個小時的時空跨越、我是需要一點點時間、仔仔細細品味一下這句“為什麼不回來?”。就在四十八小時前、如果我毅然選擇了另一條路的話,入境官會不會問這個問題呢?
“我就是德國帕金公司的客人。”
“啊、陳先生、你好。你住在什麼酒店?”
“瀚海明玉、周家嘴。”
“啊、好說、好說。帕金公司的人、都住這個酒店。”
車在一座又一座立交橋上變換,我凝凝地注視著窗外、萬家遠遠近近的燈火、似乎想從那些闌珊之處、摳出哪怕一點點的熟悉。我拿出手機、特意輕輕地用英文:“Hello,yes,剛剛到上海。”
“一切還順利吧?”
“很順利、就是在太平洋上空有點顛簸。”
“我剛剛已經宣誓入籍了。有44個國家的88個人。”
“祝賀你!我還是要想一想入籍的事情。”
“你自己作決定、反正沒有任何人逼你。”
“好的。我到了香港、再給你打電話。”
“你什麼時候到香港?”
“正好一個禮拜後、下個禮拜六。”
“好、再見。祝你在海上、一切順風、風平浪靜。”
“已經查過了、這一個禮拜、天氣應該不錯,沒有台風。再見。”
“陳先生還是中國人吧?”
看樣子、這司機懂英文。“是的。”
“多少年沒有回來了?”
“十五年。”
“這麼長時間啊、、、、”
不等司機說完、我馬上接上話題,不想他問那個為什麼、或者為什麼不。“對呀、我在上海呆過五年,這裏變化很大。我記得以前浦東整個是個農村。上海人把浦東人叫做‘鄉沃寧’。”
“上海變化大了。不像以前、現在國家投了不少錢。現在上海到處是外地人。”
“哦、是嗎?”其實、上海這些年的變化、對於身在國外的我、並不陌生。
“像我們這樣的普通老百姓、深有感觸。現在生活真的是好多了,壓力也大了不少,感覺沒有以前那麼簡單快樂。什麼東西都貴,孩子上學、看病就醫。尤其是房子、、、”
此時、口袋裏的手機震了起來。
“對不起、接個電話。Hello,馬丁、你應該還在德國、沒出發吧?”
“敏、我要後天早上才出發。給你打個電話、想看看你有沒有到。一路上還順利吧?”
“非常順利。後天、要不要我到機場接你?”
“敏、我對上海、可能比你還熟,不需要接了。後天、浩普夫會從無錫趕到。大後天一早、船東格勞斯先生會從漢堡趕到。然後、我們就登船。當晚半夜、我們的船離港、起航。好、後天見。”
“馬丁、一路順利。後天見。”
“中國人為什麼用護照?你身份證呢?”
“哦、我沒有身份證。對不起、這是我的綠卡。”
“原來你是美國人啊。”
“我是中國人。美國永久居民。”
“好、護照就可以了。”
“陳先生、您的房間在十七樓。我們餐飲部七點鍾開始提供早餐,有全日服務。桑拿部在裝修。不過、您要桑拿的話、瀚海明玉後麵就有,我們有協作關係。電梯就在右邊左拐。”
“謝謝、酒吧現在還開嗎?”
“酒吧一直到淩晨四點。晚安。”
時差的關係、我絲毫沒有睡意,尤其是洗漱好之後,人反而更加不困了。酒吧裏隻有一個女客、坐在牆角、低頭看著手機。我徑直走到吧台、要了一杯芒果雞尾酒,走到旅館門外。雖然已經深夜、街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在這潮悶的晚夏初秋的街上。
“能借個打火機嗎?”突然意識到酒吧的女客就在身旁。
“沒問題。”
“謝謝。”
“不用謝。”
一陣沉默之後,“這麼晚還沒睡?”
“哦、睡不著。”
“老板要不要按摩?”
“謝謝了、不需要。我習慣了。”我開始意識到情況有些敏感。
“我就是酒店的,你不用擔心。我可以給你特殊按摩。”
“小姐、我不需要按摩。你在酒店裏、是幹什麼的?”
“就在酒店後麵的桑拿部。”
“哦、生意好不好?”
“不是太好。老板、能不能一起喝點酒?”
“好啊。”
就這樣、我默默地喝著酒。旁邊的女子、充其量二十出頭,一臉淡妝、非常清秀。齊肩的薄紗收身短衫、隱隱地透出幾乎同色的內衣,配著下麵、黑白相間、宛若駝鳥尾羽的泡紗短裙。
“總算有點困了、我想去休息了。你還要不要酒?”
“我、我想、我學校有點遠、、、”
“你是學生?”
“.………..”
“我給你叫部出租車吧。給、這是二十美元。”
“先生、我、、、”
“我叫陳敏。小姐、我明天沒有任何安排。你不介意的話、明天可以找我。”
一覺醒來、已然是傍晚。看樣子這時差還是神魂顛倒。匆匆地洗了個澡,趕緊到旅館二樓的餐廳、怎能錯過久違的家鄉美食?
偌大的餐廳、隻有我一個人,還有一直在旁邊站得直直的兩個服務員,覺得非常別扭。
“小姐、您有沒有特別推薦?隻要有好吃的、我特別能吃。哦、忘了、我隻喜歡吃肉。”
“先生喜歡吃肉的話、可以試試我們師傅拿手的私房醬牛、糖醋小排、陳皮紅燒、梅汁小排、土豆燜牛、蔥烤大排。”
“很好、很好。謝謝你。再來杯茶吧。”
“不用謝、您要什麼茶?”
“你們有什麼茶?”
“碧螺春、黑珍珠、西湖龍井、、、、”
“小姐、西湖龍井。就是西湖龍井。非常感謝。”
“先生、那您要哪些菜呢?”
“小姐、就那些啊、你前麵說的那些啊。”
“這麼多?”
“小姐、我真的好餓、十五年沒吃到這些了。真的謝謝你。”
“不用謝的、其實、在這裏、沒有多少人對我們說謝謝的。”
“小姐、你幫我端菜、沏茶,一句謝謝是我做顧客對你、最起碼的尊重。”
“先生、你不要酒?”
“哈哈哈、我一喝酒、就吃不了多少菜了。”
說是小姐、其實兩個人都在三十開外,身材保持的非常不錯,根本沒有上海口音,應該是北方一帶的人。隻見、其中一個、抓了滿滿一把茶葉、放在不大的玻璃杯裏,等水沏滿了後,一滿杯的茶葉直往杯子外麵膨脹。另一個、急急忙忙拿來另一個杯子,嘴裏輕輕地數落著前一個。煞是親人的純樸。
“先生、您把錢忘在桌子上了。”
“小姐、這是給你們的。”
“先生、我們不能收小費。”
“收下吧。我很感激你們今天的服務。這是你們正當的勞動所得。”
茶濃菜飽之後、又有一點困意。我打開窗簾、懶懶地斜靠在床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電視裏、久違的“新聞聯播”。
嘭、嘭、嘭。
“啊、是你?”
“陳先生、我能進來嗎?”
“可以、可以。”
“哇、這裏的夜景真好。”
“我特意選的,可以看到上海的風貌。你要不要喝點酒?”
“好啊。”
“你要什麼酒。”
“昨天你點的芒果雞尾酒。”
“好、你等一下。”我拿起電話,“喂?請酒吧給做兩杯芒果雞尾酒。對、送上來。對、記在帳上。”
一轉身、不大的套房、隻剩下我一個人。洗手間的門已經半掩著,裏麵傳來淋浴的流水聲。我輕輕地合上了浴室的門。
拿著送上來的酒、有點後悔剛剛沒有再要點礦泉水。我抿了一小口、潤了潤有點幹澀的嘴唇,心開始有點不自禁地騷動,“敏、注意點。”看著外麵曾經熟識、現又陌生的城市,我小心翼翼地、不出聲地拉上了窗簾。
“好舒服呀。我洗好了。”
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注意到、牛仔交叉吊帶短裙的左肩、半懸在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