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弘治六年的立夏。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終於又一次在我麵前打開。
這一天,我等了整整五年。
人人隻道顧府小姐四年前去深山遊玩後性情大變,殊不知,我早已不是以前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這具軀體從此屬於一個可怕的人——已故太子側妃春風致。
一回到顧府,我便求爹爹悄悄請來各行業最拔尖的先生,這四年的一千多個日夜裏,我三更睡五更起,隻要是當今天子喜歡的,隻要我認為入宮後可能會用到的,我都不遺餘力地學習,因為隻要進了那個門洞子,我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所以,我所學的每一樣都必須做到最好。
坤寧門外(即後來的順貞門),微風習習,很多待選秀女都緊張不安地捋了捋半絲沒有亂的發髻,我隻是淡然微笑。我很清楚,自己雖然嬌麗可人,能算得是上人之姿,但放到不計其數的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裏也僅是出挑,從前的我傾國絕色尚且落得那樣的下場,更何況現在?我太了解當今天子的脾性,除非閉月羞花,否則難以在第一眼裏就抓住他的視線。他向來不會再看第二眼。
這讓我感到不安,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在一眼之間魅惑男人,我必須找機會一試。
幸運得很,兩年前的秋日,我得到了這個機會。河南流民作亂,大量湧入京城,城郊外頓時悍匪四起,我娘親卻偏在此時大病,久治不愈。我執意冒險去郊外的龍澤寺為娘親祈福。回來的途中,隊伍被劫,家丁雖拚死捍衛,卻難敵悍匪,死傷慘重,我被悍匪擄去匪穴,獻給匪首。
驚鴻一瞥。
隻一眼,那匪首就愛上了我。我知道,我成功了。那匪首自不是什麼善類,欲強聘我為妻。為保清白,我以額擊柱,血濺喜堂,震懾群匪。我僥幸不死,卻也終日暈迷。貼身丫環以死相護,我才得以周全。
爹爹一聽我出事,心急如焚,他當即在府內封鎖了消息,不讓病中的娘親知曉,隻對她說我要留在龍澤寺幾日為她祈福。與此同時,他動用了所有的關係積極營救,與三個哥哥攜帶重金四處奔走,果然,財能通神,此事竟驚動天聽。
我在病中躺了三天,終被一雙有力的大手將抱出深洞、重見天日,救我的人膚似麩麥、麵如冠玉、英氣逼人,眉宇間似曾相識,卻絕不是我熟悉的那個男人。再明顯不過的,皇上怎會親自來?
不過,他派來了最信任的仆從,已足見重視。錦衣衛都指揮使何睦素有才能,一舉剿滅匪穴。而抱我出來的,正是他的獨子錦衣衛總旗何澦。
我還是太子側妃的時候,何睦常帶一雙小兒女來東宮玩,兒子何澦機靈可愛、女兒何灩水靈可人,很是討妃嬪們的喜歡。短短數年,他已是一個十六歲少年,開始為國家效力了。
“你叫什麼名字?”把我送上軟轎之前,他突然輕聲問了一句。
我不覺莞爾。他尚顯稚嫩的臉,突的一紅。
“京城良女顧千尋!”
忽然,我聽到太監的尖細聲音喊到我的名字,於是款款上前,福了福,才交付公函憑信,由司記官登記在冊。
“原來她就是顧千尋呀!”
“也不過幾分姿色而已。”
上前的這幾步,我聽到四周不斷傳出竊竊之聲,羨慕的妒忌的,我隻當是什麼都沒聽見,臉上不顯分毫。
自從我被從匪穴救回,便芳名遠播。我的孝順、我的節烈以及我的美麗,在上層貴族和市井平民間越傳越神……總之,我成了祥瑞,成了世間女子的典範,成了男人娶妻的首選。其後半年,我保持著數日換一次門檻的記錄,皆是被媒人踏破的。
如此驕女,自當備選後宮,京城官吏便上報朝廷將我早早定下,隻待大選之日,即可送我入宮選秀。從這之後,才無媒人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