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月影朔朔,人影綽綽。兩道身影緩緩走過小徑,漫步在月色下的花園之中。
“你今日這般……。”榮天麟側頭一句輕說,話未完,隻是一臉擔憂。
連翹腳下步子稍頓,仍是未置一詞。
“你為何會要在連府向著香融夫人說那些話?”榮天麟眉頭更緊一分。
連翹啃也不肯,徑直往前走著。
榮天麟大跨一步,手上一撈,將連翹手臂握在手中,低聲一喝:“連翹,我不問你究竟如何打算,但至少讓我知曉,你心裏是不是真的不難受。”
連翹輕一歎息,將頭抵在榮天麟胸膛,一陣磨蹭。
半響,一句輕語從榮天麟胸前飄出。
連翹眉眼裏一片不明,輕輕搖著頭:“我不知。”
聞言,榮天麟也是一歎:“那你還要將話說得那麼決絕,那麼一給自己留一絲後路。”
連翹仍是將頭低垂,榮天麟拉起手中柔荑,往身前不遠一處大石而去。幾步便到了石前,白衣一晃,身子一縱,側坐在了大石之上。大手一伸,又將單薄的聲音也拉到了身側坐穩。
望著月色,連翹將頭枕在榮天麟肩頭。
半響,榮天麟開口:“說吧。”
伸手攬在連翹肩側,一聲輕歎:“我還不知你,憋在心裏久了,會累的。”
連翹閉眼輕說:“我對連益不怨不恨,那是不可能。縱使我沒有恢複記憶,縱使當年沒有那場明珠錯認。縱使我與她是如今身邊,我也做不到,不怨,不恨。”
連翹話落,那話裏的記憶為何,那明珠錯為何,那句她又是何人,已無需言明。榮天麟手掌用力,無言安慰。隻是,兩人都未曾留意到,一旁剛愈起身,輕晃離去的黑影,隻著這一句,鬼使神差得一緩,一頓,一停,留在了原處。
“一切糾葛都在當年,而當年之人,有誰,如今好過。”連翹一聲輕笑:“連益因著你七年前大鬧百花會而聲名受損,告老還鄉。連夫人癔症多年,含著心結臥chuang在塌。益陽公主如今還在平遙的將軍府裏,先生被錦南王困了二十年,妻離子散,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與無雙相聚,卻是嗓音受損,再難複原。香沐夫人,早歸了塵土。而她心裏愛著,念著,恨著,等了半生的人,也早踏過了奈何橋,渡過了忘川河。他們,有誰好過。”
“當年先生不願亡父身後落得個背信棄義的名聲,悔了與益陽公主的盟約,執意迎娶指腹為婚的小姐。益陽心傷,百花會向連益求親。而連益又因著香融夫人,拒了她。她下嫁淮安郡,卻是無意中又發現了香沐夫人與那書生的情意。曲水‘天災‘連益奉了聖命,前往曲水,途經淮安,卻是被益陽設計,將香沐夫人送進了房。”榮天麟搖頭輕笑。
“錦南王若不在暗中搗鬼,這其後的事也都不會再有。”連翹靠在榮天麟懷裏輕挪了挪身子,眼簾睜開望著蒼穹夜色:“益陽不過是使了一個壞心,而他卻是一手指示了益陽將未婚便有身孕的香沐夫人送到了上京,又在七年後,將我與連心芮掉包。”
“隻怕是他自己,也不會想到,他不過是想將連府攪亂,最終,卻亂到了齊國來。”連翹一聲冷哼:“隻怕是他在知曉此事之事,正暗中偷笑吧。”
“那你今日在香融夫人房裏為何要道出實情,又為何隻說一半。”榮天麟低聲一問。
第二節
“她多年的病,病的不是身,而是心。”連翹眼底仍是那絲不明:“藥石能治的,隻是她的身子,她的心始終是在那事之上,她今日瞧見我的容貌,若我不說,她的心病隻會越來越重。”
“所以,你便告訴了她香沐與連益沒有真正如何,而她懷著的那個身孕,是書生的,不是連益的。”榮天麟輕說,卻未舒的眉間,一絲憂心:“可你卻隻告訴了你那孩子不是連益的,卻不告訴她,不是連益的,是宮裏那個皇後,不是你。你這般不是逼著自己隻做她的侄女兒而不是女兒嗎?你這般……。”
話未完,一旁突然響起‘啪’得一聲輕響。
榮天麟星目一掃,一手將連翹護在懷中,一手撫在腰間,回頭一聲急喝:“誰!”
一道跌跌撞撞得身影從一旁灌木叢中斜斜而來,所過之處,皆是一片雜亂。他身子不穩,樹枝將一身錦服劃破幾處長口,他確實瞧也不瞧,一雙眼緊緊盯在那嬌小的白影之上,臉上是驚,是詫。
“連瑞!”瞧清來人,榮天麟一驚:“你為何在此?”
眉頭一皺又是一問:“你何時來的?”
他到此處確實未曾察覺這裏還有他人蹤跡,此等之事,鮮少有過。他將連翹安慰看得比自己還重,還好今日在此的是連瑞,若是有歹意之人前來,那便是連翹大大的危機。心裏一絲隱憂,眉皺又深一分。
連瑞不曾答話,仍是緊緊盯著連翹。
瞧著他如此摸樣,連翹便是知曉,先前兩人所說之話,他已聽了個全。
心裏一歎,麵上閃過一絲無奈,眉眼瞧著連瑞一問:“既然你都聽見了,想問什麼,你問便是。“
連瑞蹣跚的步子,幾步上前,半撲半倒到了大石之前,抬著頭,望著連翹,顫聲一問:“你才是我的姐姐?才是我爹的女兒?”
連翹盯著連瑞一雙與自己相似的眉目,秀眉微蹙。
一人抬頭尋望,臉上不知是希翼還是詫異,一人坐在石上,低頭回望,鎖眉不語。無聲的兩人間,卻是有著一絲不同尋常的牽連。
那種牽連叫血緣,也叫情,親情!
良久,連翹眉頭不鬆,輕一點頭。
“你真是我姐姐。”連瑞喃喃一語,臉上神情瞧不是是喜是悲。
連翹真要開口,連瑞卻是率先回過神來。
臉上頃刻間染上一臉激動,嘴角掛著舒心的笑,一把抓住連翹垂在身側的柔荑。
“你才是我姐姐,才是我姐姐,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連瑞一聲歡呼,眼角閃過一絲銀光,在這一彎月色之下,卻是那般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