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夫人出殯前的那天晚上,小蝶隨白玉川出去散心,白玉川借著酒勁說出了對小蝶的傾慕之意。此後,小蝶非常明白地告訴白玉川對他隻有兄妹之義別無兒女之情,但白玉川卻並沒有放棄,對小蝶仍是戀戀不忘。為了躲避白玉川的糾纏,小蝶向父親提出搬到蝶園去住。

這蝶園是南宮俊在蘇州城遠郊建的一處別院,裏麵環境幽,花卉繁多,幾乎一年四季都有應時而開的花,是小蝶非常喜愛的去處。南宮俊因著小蝶喜歡此處,便將之命名為“蝶園”。南宮俊對小蝶提出的這個想法並沒有深究,於是小蝶隻帶了一個自小便跟隨她的丫環青兒住進了蝶園。這不覺間又過去月餘,這一日正是南宮夫人的七七之日,小蝶念著母親在生時受了很多苦而今父親和哥哥又忙著家裏的事情,便買了些祭品拜祭母親。

祭奠完母親,小蝶仍是帶著青兒返回蝶園。路上有一個古玩店名曰“博雅齋”,這個古玩店也是小蝶常來的去處。小蝶的父親與哥哥雖是江湖中人,但她卻到底也算得上是大家閨秀,自幼便喜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父親平時也不過問她究做些什麼,所以閑時她便愛讀些書。又因為她是女子,不會像男子讀書一般去讀那四書五經,倒也好,她也學得多才多藝,詩詞歌賦皆為上上之選,琴技更是人所不能及。對古玩,她也頗為愛好,家中又是巨富不在乎那些錢財,由此她的那雙眼睛也是頗識古物的。

進了這博雅齋,小蝶便隨意品鑒起裏麵的古玩來。可惜她今日來的不是時候,這博雅齋裏沒有什麼上品,看了半天,她隻是覺得牆上一幅寫著“忍”字的字畫還算過得去。她正欲問老板價錢時,卻聽到有琴聲傳來,原來是博雅齋的二樓正有人在操琴。小蝶問道:“是何人在此彈琴?”那老板說道:“是城裏的金公子在樓上試琴,他不知道南宮小姐在此,這倒真是班門弄斧了。”二樓是琴行,卻是另外一個老板在經營。

小蝶微微一笑,對老板的話不置可否。老板口中的金公子她以前聽說過,知道這個金公子是操琴的好手,心中倒也想去瞧瞧。

此時,金公子彈奏的乃是一個古曲《陽關三疊》,正彈得第一段。小蝶心中默念道:“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曆苦辛,曆苦辛,曆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她一邊行走一邊在欣賞這曲子,腳下的步子也就慢了,等她上得樓來,正巧彈到第一段的最後兩句。

“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小蝶心中和著琴曲默念,一邊還繼續欣賞。這金公子果真是操琴高手,琴弦在他雙手的操控之下發出的聲音確非凡響。“遄行,遄行”,這兩個音調一樣,他用琴音裏最低的兩個音來彈,仿佛要將所有的情感傾注在這兩個字上,噴湧而出。這倒數第二句乃是整套曲子中送別的第一個高潮,而“遄行”兩個字則正表達出對友人的惜別之意,而琴音的最低音正可將此種情意抒發得淋漓盡致。小蝶自己就是行家裏手,對此種手法當然知曉得很清楚,但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來彈這曲子。

接著聽下去,就是“曆苦辛,曆苦辛,曆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情感沒有再噴湧下去,而是被壓製了下來。兩個“曆苦辛”都用這樣的低音彈出來,情感由狂喊變成了低吟。路途艱辛啊!路途艱辛。你一定要多保重,多保重!小蝶直聽下去,這才覺得此人乃是她見過的操琴最為高妙的人,這一番她倒真的被金公子彈出的琴音吸引住了。

緊接著,金公子輕攏慢撚彈起下一段。整套曲子中,第一段表達惜別之情,第二段表達的卻是思念之情,同樣的四句話彈法卻不相同了。“渭城朝雨浥輕塵”用的是清脆的泛音彈出,接下的“客舍青青柳色新”將按音集中在前幾個徽位上這樣聲音略顯沙啞低沉,是在經曆了第一個送別的高潮後情感上的悲傷。“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請再喝一杯酒吧,讓酒來澆滅心中的傷悲,讓酒來傳遞心中的不舍。“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依依”句用“吟”的指法彈出,琴聲纏綿,一低頭,淚水忍不住地掉了下來。這句琴聲時斷時續,似乎是人在強忍著心中的悲傷,但又沒忍住。是在嗚咽,如泣如訴。“無複相輔仁。”節奏漸漸恢複正常,似乎是痛哭之後的平靜。今後可能就見不著彼此了,再也沒有朋友相親相助的情景了。再接下來,“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第二輪的高潮又來。“感懷,感懷”同樣用低音彈出。關鍵時刻,怎能再壓抑真情?“思君十二時辰”音調緩慢悠長,似在訴說無盡的思念。“參商各一垠”今後我們就像參星和商星一樣,天之涯,地之角,永不相見了。“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日馳神。”這句的曲調同第一段,又是在反複疊詠。今後誰能陪伴我呢?誰能陪伴我呢?除了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啊!從今往後,我必定每天神情恍惚,因為我在思念著你啊!聽到這兒,小蝶不覺陶醉在這琴聲裏,心中暗歎:“想不到這位金公子竟彈得如此美妙的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