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並沉浸——讀潞潞和他的詩
郭克
我有一個夢想
詩人的心永遠是動蕩的。也許有時會沉浸,但永遠不會寧靜。無論是麵對喧囂的現實,無論是麵對既往的九幽。
隻有詩人可以在類似真空的環境中種植玫瑰或者發出聲音。
潞潞在《當疼痛在一張白紙上消磨》一詩中寫到:
……
古老的風光中注滿春天的雨水
它們曾經在漢朝喧囂或沉默
或打濕了遙遠的行吟者荷馬的外衣
你覺得一切都在重複?
易碎的陶瓷,洛陽的牡丹
這些孩子們遊戲的見證
永不駐足的旅行者在此首尾相接
……
詩人不是在回顧曆史,而是在俯視內心。
這是他經典的態度。他的很多詩作裏都傳達這樣的意緒,營造這樣的詩境。有些厚重,但不是渾濁,仍保持著一種可貴的清澈。這種清澈是激蕩的。
渾濁沒有深度,清澈才有深度。他的詩幽深而不失清澈。
這不是在褒獎誰,是真正的詩人原本就應當有這一特質。如此,然後成為詩人。
認識潞潞近30年。也許,筆者對他的理解仍然不夠深。潞潞是個動態的概念。一個人的心靈在不同的時間發生不同程度的激蕩,你不好測定它的風浪級別和速度深度。這也好比是在高速公路上跟車,他是頭車,你是尾車,你要跟,就知道很不易。
詩是一個人心情,讀詩容易評詩難。 筆者不敢輕易去評詩,弄不好就惹得眾哂。但是要說對潞潞的印象就相對好寫一些。
以往見到的潞潞是很紳士的。他更多的是溫和的表情,有時顯得比較沉鬱,極少見到釋懷大笑。當然,這並不影響他對身邊人們的感召力。這是一個有心事,有故事的人。
在山西詩界,有一件事情是不能不鄭重提及的。
1984年,以在校詩人潞潞、李杜為核心,在山西大學組織發起了北國詩社。伊始,有幾十位熱血青年學子以詩的名義站在了一起,其中有學中文的,有學哲學的,有學曆史的,甚至還有學化學的。學科不同,更加豐富了這個詩歌團隊創作風格。由於二位詩人的帶動,北國詩社成為當時山西省最大的詩群之一,齊刷刷的一批年輕人。往後,這裏邊還真是出了不少優秀詩人,其中有些至今仍是山西詩歌創作的重要力量。
人的魅力,源自付出。潞潞、李杜在山西詩人中間能夠深孚眾望,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個人創作成就的緣故,更重要的是因為他們早年對山西詩歌發展所做出的熱忱鼓舞、傾力推動和堅忍付出。
那時候,北國詩社的影響力並不僅僅局限在學校的圍牆之內,對圍牆之外也有不小的震蕩。
有香味的地方就難免會急得佛跳牆,況且詩歌是沒有圍牆的。 彼時,校外詩人去山西大學比較頻繁,陳建祖、張銳鋒、雪野、郭克等幾個跑腿最多。雖然不能完全排除大學裏美女如雲的緣故,但確實主要是因為詩而喜歡潞潞和李杜。學校之外的十多位詩人都往山西大學跑,這毫無疑問是北國詩社自身所產生的磁場效應。
為了詩,很多年輕人沒有把愛情放在生活甚至是生命的首位。那個時候的我就曾經收到過女大學生的紙條,要約。我想那時的潞潞收到的類似紙條一定會比我多多。因為他頭上的光環,比同一環境中有一般光環的詩人還要大出一大圈兒。當然,那時的潞潞心中已經種植了一枝玫瑰。他的花兒在花園之外,並且不經常攜帶。是一個比一般的漂亮還要漂亮的人。
在那個氛圍裏的青年們個個都很快樂,眼裏放射著青春的光芒。這光芒可以點燃另外的眼睛。
這光源乃是詩。很純粹。純。
定居廣東多年的詩人寧天心是北國詩社第一批入社的詩人,去年他回到山西與詩友聚會時說,那時候,我們的相識全是因為詩歌。他還是那麼一臉青年式的純粹的幸福。他曾經很喜歡站在高處振臂高呼,激情四射。據有人說寧詩人十分旺產,有時還沒等把一首詩寫完就送去讓潞潞點評。那時的人們就這麼純粹。潞潞有賢長風範,無論那個學弟學妹來請教,他總是非常快意的接受,循循善誘,孜孜不倦。
後學們的進步也確實很快,他們的詩日益精進,大量的作品飛向全國各地報刊……
莊稼地裏的青苗長勢大好,很快就要開花結果,這是潞潞和李杜的成就感所在。說實話,就連我們這些幫著灌過點水的人都感到些許欣慰。
詩社成立第二年(1985),詩社迎來了《北國》詩刊創刊號的誕生。當時的《北國》屬於中國比較早的民辦刊物之一,作為詩刊,更是鳳毛麟角。
潞潞和李杜沒有把辦刊的眼光局限在山西本土,“它以巨大的容量囊括了各地詩人的作品”。詩人金汝平曾認為,盡管《北國》是新創刊,“其胸懷是寬大的,境界是高遠的,思想藝術是先鋒的”。
不僅是山西大學北國詩社的多數社員在自己的刊物上得以洗禮,更有北島的《太陽城劄記》、江河的《太陽和它的反光》、楊煉的長詩《西藏》、海子的《阿爾的太陽》等一批力作刊發其上。甚是令人賞心悅目。振奮。
潞潞和李杜都有一顆不甘平庸和寂寞的心,所以他們成為《北國》詩刊的締造者。那一段時間,潞潞的眼睛總是紅著,臉上的微笑有些疲倦。也許,那時候的二位詩人第一感受是過了一把癮,可能還沒有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幹了一件中國校園詩歌史上的大事。
也許,人類是有了聯想能力之後才可以做夢。同時,人類也是因為渴望自由才有了夢想。1963年,馬釘路德·金曾經大聲宣布:我有一個夢想!
潞潞也有一個夢想。最近,我也聽到他在大聲宣稱:“我有一個夢想!”
那是詩的王國裏砰然盛開的自由之花嗎?她汲取著怎樣的精神養分?
黃金時代
潞潞最早期的詩歌作品,大概是出現於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後期,當他的腳步剛剛跨進八十年代跑道的瞬間,就仿佛體操運動員猛然越上一塊彈性十足的踏板,騰起一個高高的前空翻,立刻令眾人瞠目結舌。他的作品連續出現在國內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報刊之上。他的創作陡然呈現井噴。《人民文學》上發表他當時的力作《城市與勇敢的野牛之血》,讓人讀來振奮。
1981年,有一天,陳建祖朝上揚了揚手裏的一本刊物,對郭克說:“讀讀這個人,厲害,山西的,明天我們找他去。”於是,找他去。
第一次見麵就如同老朋友重逢一樣親切。那時的潞潞年輕得像個少年,其實年齡比我們都大一點。他曾去農村插過隊(不知道是否放過羊),在報社當過編輯,跟我們相比已屬老資。因為詩,我們一見如故。也許現在的年輕人很難有我們當時的那種感覺。
潞潞的父親是部隊的一位資深領導,見了我們這些小朋友,隻說了一句話“你們吃飯吧。”
我們吃飯就是吃飯。 筆者怕潞潞的母親笑話,吃了飯量的一半就止了,而陳建祖卻繼續。潞潞給我們講了一些他所知道的和認識到的國內詩歌創作形勢,又談了他自己的創作體會,問了問我們都讀哪些書。
那時的潞潞充滿活力,但沒有一點的張揚,這活力是內在的。當別人在談些什麼的時候,他總是注視著對方在聽。
上世紀八十年代,幾乎整整十年都是潞潞的黃金時代。1986年,他的第一本詩集《肩的雕塑》出版了。隨之而來的1987年,也是潞潞最幸福的一年。這一年,他家裏迎來了寶貝女兒第一聲啼哭。
《肩的雕塑》是一個響亮的名字。記得當時是女畫家、詩人汪伊虹和潞潞的好友孫以煜先生合作了一個封麵,很有意境。畫家的膽子很大,竟然沒有把朝陽(或者是夕陽)畫成圓的,看上去大概也可以理解是個月亮吧。 筆者當時想,居然也可以不把太陽畫成圓的?如果這類作品出現在“文革”期間,那還了得?
總之印象深刻。
潞潞的這一豐收對山西的很多年輕詩人們來說是個鼓舞,也是個刺激。大家都很羨慕。 筆者當時不知為什麼還有點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好像這本書是自己寫的。一本詩集,拿到的當天晚上就從頭到尾讀了一遍。
深、深、深呼吸
筆者和潞潞九十年代見麵就少了一些。沒想到他的詩風變樣了。高亢的東西少了。低沉的、思考的,甚至憂鬱色彩的東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