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已經說過,那天天氣很好,明媚的日光陽光穿過圖書館的窗戶直直的逼到我的鼻前,擦過我的睫毛;坐的久了,同時又沉迷於手上書,這樣明媚的日光已經不讓我覺得刺眼,對環境唯一的知覺便是臉上的某一部分是裸露在陽光中,能感覺到它在我的臉上留下忽明忽暗陰影,是灼熱的,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不動聲色的泌出。在春天的中午,圖書館的人並不多,寥寥可數的幾個人各自坐在圖書館的一頭,或許在看著書,或許在發著呆。整個圖書館的氣氛寧靜且憂鬱,能夠使人沉沉的伏案睡去。
我就是在這樣昏昏欲睡的情況下看到了那首古詩。
對於我這樣在圖書館泡了三天,讀了三日《全唐詩》的人來講,看到任何一首詩已經不能讓我再有最初的欣喜感覺,可在看到這一首的時候,心頭居然有刹那的顫動。我仿佛看到了一扇關了許久的門被忽然打開,隨著厚重的大木門吱吱啞啞的被推開,灰塵從屋門上簌簌的凋落到地上,泥土和年代的味道再也掩蓋不住的噴薄到我的臉上。
詩是七言格律,曰:“烏足遲遲日宮裏,天門擊鼓龍蛇起。風師剪翠換枯條,青帝挼藍染江水。蜂蝶繽紛抱香蕊,錦鱗跳擲紅雲尾。繡衣白馬不歸來,雙成倚檻春心醉。”
晚唐詩歌中,已經有了些穠豔縟麗的,初唐盛唐的興盛輝煌氣象在那時僅餘一抹晚霞尾巴,如回光返照般,偶爾細心的人能發覺殘留著一點點的盛唐氣象;從這首詩裏見,我亦瞥到了這種特征,可是不知為何,這首描寫春天的詩歌像一顆溫柔的子彈擊中了我,頓時讓我感覺到春天的氣息,從懨懨情緒中恢複過來,然後順著窗戶看出,圖書館旁邊那個大湖的湖水青中帶藍,校園裏草綠花長——原來春天已經到了。
這就是事情的開端。
而後,我順著那首詩讀下去,驚詫的發現在同一個作者名下還有一些其餘的詩歌,寫的都相當不錯,勝過了全唐詩中的許多詩歌,譬如這一首,意味無窮。
“四朝十帝盡風流,建業長安兩醉遊。惟有一篇楊柳曲,江南江北為君愁”。
讀到這裏,我被深深震動了。在腦子裏不斷的勾勒,直到千餘年前的那位寂寞的文人的形象在我的腦子裏真正的清晰。在春日的和熹氣氛中,在圖書館的寂寂中,我恍惚看到了一位身穿青色長衫的文人,頹唐而傷感,帶著醉意一步步的走過灞橋,醉眼朦朧的數著橋邊的一棵棵的柳樹,眼神執著且懇切,顯示著他心中的惶惑跟深深不安;那樣的走了許久,許久,直到看到了那座恢宏的長安城。
然後我找到了作者的名字,其實也不算是一個名字,更像是一個稱呼和代號——京洛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