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默道:“又二十年了,陛下。”
“二十年,不短了。”太上皇點了點頭:“你過來,陪朕說說話。”
馮默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他床邊:“陛下想說什麼?”
“你在宮裏二十年,”太上皇頓了一下,又問道:“都見過誰?”
馮默被這個問題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才謹慎地回答:“見過陛下和各宮娘娘,以及太醫院裏諸位同僚。”
太上皇點了一下頭:“你覺得……這個宮廷,是什麼樣子的?”
馮默道:“肅穆莊嚴,天下歸心。”
太上皇輕聲哼笑了一聲:“你在皇後身邊多少年了?”
馮默道:“回陛下,有六年了。”
太上皇道:“在朕身邊呢?”
馮默道:“不到三年。”
太上皇點了點頭:“馮默,當年我是極信任你,也信任皇後的。”
馮默急忙屈膝跪下:“承蒙陛下重望,臣愧不敢當。”
太上皇又冷笑了一聲:“你的確是於朕有愧。”
馮默背上頓時浮起一層冷汗,看他的反應,似乎是知道了些什麼,隻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朕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些事,”太上皇頓了頓,深深長長地歎了口氣:“朕之母昭懿皇後,是先帝的原配發妻,我自出生之日起便是東宮儲君,就像致珩一樣……”
馮默不知道他說這些話目的何在,一時間便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惶恐:“是,陛下。”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朕不是個好皇帝嗎?”
馮默猶豫了一下,道:“您是個好皇帝,陛下。”
太上皇冷笑了一聲:“口是心非,對一個將死之人,難道還不能說實話嗎?”
馮默又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陛下,您是位好皇帝。”
太上皇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地樣子,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退下吧,朕乏了。”
馮默如蒙大赦,急忙行禮告退,然而剛退到門邊,太上皇又叫住了他:“九公主還來嗎?”
馮默急忙回答:“公主殿下已經在路上了,陛下。”
太上皇輕輕歎了口氣,吐字模糊道:“隻怕趕不上了。”
馮默問道:“您說什麼?”
太上皇道:“倘若公主來時朕睡著了,你不要驚動朕,就告訴公主,朕給她備了嫁妝,在內宮錢庫裏,讓她記著。”
馮默道:“是,陛下。”
太上皇語調沉而含糊地嗯了一聲,道:“退下吧。”
馮默帶著藥箱退到了外殿,不敢離開太遠,怕太上皇醒來無人侍奉,他在外殿的地上整理藥箱,整理到小刀包裹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勁。
似乎少了一柄。
他想了想,或許是方才倉皇收起來的時候,不慎掉落在內殿了,但太上皇正在殿中安寢,也不能這個時候進去打擾他,隻好等公主過來再行考量。
九公主在當日下午來到驪山行宮,太上皇還未醒來,馮默站在寢殿外麵迎接她,與她低聲奏報太上皇的近況。
九公主換股殿內,竟然沒有一個內侍,不由驚訝:“父皇身邊隻有馮太醫自己嗎?”
馮默點了點頭:“孫知良被押送入獄後,沒人安排,就隻剩下微臣自己了。”
九公主緊緊蹙起眉,回身對隨身宮女赤霄吩咐道:“記下來,回去告訴吳衛,叫他調撥人手,過來服侍太上皇。”語畢,又對馮默歉意地頷首:“是我的疏忽,辛苦太醫了。”
馮默搖頭道:“公主言重了,這是微臣的本分。”
九公主問道:“父皇還沒有醒過來嗎?”
馮默道:“太上皇特意叮囑微臣,倘若您來時他還沒有醒,不必驚擾他。”
九公主點了一下頭,在外殿的椅子上坐了下去:“那我在這裏等一等。”
“啊,對了,公主,”馮默又道:“太上皇還說,他為您備了嫁妝,就在內宮錢庫裏,請您記著去取。”
九公主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皺起了眉:“嫁妝?在內宮錢庫?他幾時與你說的這話?”
馮默道:“就在上午,交代微臣不必驚擾他的時候。”
九公主猛地站起身,表情驚恐而凝重,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內殿,太上皇正側身向裏睡著,被子一角拖在地上,並無異常。
九公主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彎腰將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然而她直起身的時候,目光觸及到床上,臉色猛地煞白,就連聲音都變得支離破碎:“馮……馮太醫……”
馮默站在門邊,不明所以道:“臣在。”
“你來看看……這……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