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長安半天路程的一片疏林裏,有一間相當隱蔽而且破陋的茅草屋,從外表上看去,它和山林裏普通農夫獵戶的房子沒什麼差別,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隻不過它已經很久沒人居住,而今天則迎來了兩個有些特殊的過客罷了。
這時的薑瑤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高燒折磨得她暈暈乎乎,仿佛置身地獄的業火之中,她隻是無意識地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水……水……給我水……”
黑衣的刺客站在由石塊堆砌,幾片木板鋪就的簡陋床邊,把搭在薑瑤額頭上的布巾拿下來,放進手邊缺了半塊的陶罐裏浸了浸水,擰幹後重新搭在她額頭上,接著端來一個裝著水的土碗,小心翼翼地喂了她幾口水。
呻吟聲漸漸小了下去,薑瑤似乎再次陷入了昏睡,黑衣刺客秀美而冷漠的臉上呈現出難得的無奈神色——自從昨晚把她挾持出來之後,她就因為高燒一直昏睡不醒,迫使他不得不半途停留下來,希望她好轉一些再繼續上路,可是,眼看著天亮了又快黑了,她仍然沒有太大起色,有時迷迷糊糊地夢囈幾句,不過一會兒又昏睡了過去,就這樣反反複複……高燒不退,脈象紊亂,意識不清,再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就此死掉?殺人的技巧,他再純熟不過了,但救人的本事,他還真對自己沒什麼信心,特別是對於女人這種脆弱的生物……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假裝睡著的薑瑤差點真的睡過去的時候,終於聽到外麵傳來了馬蹄遠去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確定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後,她“謔”地竄起身來,好像剛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根本和她沒相關似的,當然,事實上,她的身體狀況確實非常不好,但現在,顯然沒有什麼比逃跑更加重要了。
門從外麵閂住了,從窗口可以看到一些稀稀拉拉的樹木,而更遠的地方則沉在了逐漸降臨的暮色裏,模糊不清。薑瑤暗暗給自己壯了壯膽子後,手腳利索地從窗口翻了出去,雖然落地的時候感到一陣乏力,但她不敢再做任何停留,迅速沿著時隱時現的羊腸小道全力跑去……
距離那間破陋的茅屋越來越遠,天色也越來越暗,最終陷入完全的黑暗,薑瑤不得不放慢速度,以免被樹根石塊絆倒在地,而最令人沮喪的是,她似乎已經完全偏離了那條小路,可是,要想在這樣一個星月都隱藏起來的晚上分清東南西北,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她開始後悔剛才沒有拿上一截點燃的木頭照亮,但很快又否決了這個愚蠢的念頭,因為這跟直接告訴追蹤者“我往哪裏跑了”實在沒有多大區別……
漆黑寂靜的樹林裏,隻有她粗重的喘氣聲不斷回響,艱難的行進和體力的透支讓她十分難受,不過至少也讓她暫時無暇想起一些恐怖的念頭,但上天顯然沒有完全忘記它的這個孤身跋涉在夜晚樹林裏的“寵兒”,並且“好心”地決定再給她的旅途添加一點刺激的因素或者說生活的磨難……
當第一聲狼嗥響起來的時候,薑瑤真的很想說服自己是那因為勞累過度而產生了幻聽,但接下來不斷響起的狼嗥則令她實在無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那是風吹樹葉的聲音了——沒真被狼追過,還能沒看過《動物世界》嗎?此時此刻,那些狼群捕食的恐怖畫麵猶如幻燈般在她腦海裏一一閃過,薑瑤終於害怕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出來……哭著哭著,薑瑤突然發現剛才叫喚得熱鬧的野狼竟已完全沒了聲音,反而是自己的哭聲在樹林裏回蕩得猶如百鬼夜行,淒厲無比,嚇得她趕忙咬住了嘴唇,把眼淚全往肚子裏吞去——倒不是真被自己的哭聲嚇住了,而是怕這陣哭聲把狼給招來了……
薑瑤死命捂住嘴巴製止著哭過之後例行的抽哽,同時,一雙淚水朦朧的眼睛拚命地在周圍的黑暗裏不斷皴尋著野狼的蹤跡,不過,很快她便意識到一個可悲的事實——她低估狼的視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視力,事實上,即使她不發出任何聲音,狼也能清楚看見她,而無論她怎麼努力地觀察,仍是連麵前的樹樁都看不見——越是看不見,心理的壓力也就越大,薑瑤甚至開始覺得周圍的黑暗裏已經伏滿了饑餓凶殘的狼群,隨時可能撲出來咬斷自己的喉嚨,就像電視裏那些可憐的兔子和牛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大腦飛速地運轉,卻隻是不斷重複著這三個字而已,薑瑤絕望地一拳砸在地上,手上立刻傳來的疼痛卻使她稍微冷靜了一些,她摸了摸剛才砸到物體,然後把它撿了起來,一截相當堅硬而且長度適中的枝幹,雖然不指望能用它打死幾匹狼,但至少比赤手空拳要讓她有安全感一些。
雖然大腦稍微恢複了思考的機能,但緊張的情緒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放鬆,薑瑤努力說服自己剛才的狼嗥距離很遠,它們根本不可能聽得到自己的哭聲,即使它們真的聽到了,也不可能千裏迢迢地趕來,即使它們真的趕來了,那麼現在也還沒有到達……霎那間,薑瑤忽然明白了自己到底該幹什麼——就是趕快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猶如無數隻狼追在身後一般,薑瑤完全不顧這裏的地形因素,開始全力奔跑起來,其速度之快,閃避之敏捷,絕對會令她以前的體育老師感到痛心疾首——自己居然錯失了這個中國田徑場上的明日之星!
然而,所謂“人有失足,馬有失蹄”,何況是在這麼黑暗的樹林裏如此快速地奔跑?所以,當薑瑤猛然意識到腳下已經根本沒路的時候,她已經是雙腳騰空,完全沒有收回的可能了……
“噗啪——”
一聲悶響,驚動了樹上歇息的幾隻寒鴉,它們聒噪一陣,拍拍翅膀飛進林子深處去了。
薑瑤整個人趴在了厚厚的腐葉和雜草堆上,老大一會兒沒能回過神來,終於,她小心翼翼地動了動,確定自己並非落在想象中的懸崖凸石或者岩間橫生的樹幹上,她十分茫然地爬起身來,接著驚訝地發現麵前已是一片黑黝黝的開闊草原,回過頭去,看見自己剛才跌落的地方,竟然不過一米的高度而已,不禁啞然失笑。
她成功了,成功地走出了那片該死的樹林,但接著她便茫然了,雖然已經可以確定這裏是在長安城外,可是,到底哪邊才是回去長安的方向啊?即使她十分有理由相信自己是在長安的西方,可是,到底哪邊才是往東的方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