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分沒有錢用還是一個大問題,我和大哥去鄰近村子裏買了幾十根竹子,全家人動手破竹、修蔑、編製了幾十個很漂亮的竹籃、竹筐,向生產隊長請了一天假,挑著這些竹製品到小鎮賣。剛走到鎮中心十字路口,就看見幾個胳膊上套著□□章的“市管人員”凶神惡煞般的跑過來,領頭的是以前經常在我們家裏同我父母打麻將的黃立忠,手上還拿著一個擴音器,我本來還想跟黃立忠打個招呼,沒想到他搶先一步到了我跟前,對著擴音器叫著:“這姓林的是四類分子家屬,竟然還敢來這裏挖社會主義牆角!把他的竹製品沒收充公!”說完就來搶,旁邊圍觀的農民也跟著起哄,把我們全家一個多月的勞動成果連同買竹子的本錢搶了個一幹二淨!
在我旁邊賣農產品的人們見勢不妙紛紛跑路,有個賣雞蛋的老太婆被人群撞倒在地上,蛋清蛋黃流了一地,老太婆哭著鬧著,黃立忠一巴掌打過去,老太婆趴在地上不作聲了。
看到老太婆的遭遇,我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不同他們計較了——其實計較不但沒有用,可能會更慘!趕快回家去向父母親哭訴吧。
從此我們再也不敢有任何“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想法,寧願挨餓受窮,沒有“資本主義尾巴”誰也不會來“割”的。一段時間竟也平安無事。
報紙上連續報導了一係列“一根針、一把草”治病的文章以後,公社也號召社員上山采草藥治病。我同隊裏一個懂得不少草藥的中年人一起到附近山上采集到一些能治療感冒、頭痛、皮膚病等小傷小病的植物,在生產隊的倉庫門口搞了個“植物標本展覽”,詳細列出這些草藥有哪些性能、能治哪些病痛,受到好評。不久公社通知要培訓“赤腳醫生”,生產隊、大隊推薦我去,我巴不得有機會學習,馬上就去公社報到。
“赤腳醫生”學的就是“一根針、一把草”,我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就掌握了“一根針”,主要是因為在所有的學員裏我第一個敢在自己的身上紮針,人身上一百多個重要穴位的名稱和它們主治什麼,我很快就倒背如流、熟記在胸,不久已經可以用一包銀針給社員們治病了。隊裏有個老農因為跳“忠字舞”興奮過度中風,那種症狀極容易造成半身不遂,我及時給她針灸,治好以後很快又能下田勞動了,一時傳為佳話。直到現在我身上還帶著一包銀針,碰上有人偶有小恙,不管認識不認識,“略施小技”就可以治好。幾十年來確實也救過不少人。
但我最感興趣的還是“一把草”,植物裏蘊藏著太多的化學知識。我的師傅——陳老醫師帶著我們十幾個學徒爬遍全縣海拔一千米以上的所有山峰,采集平原上難以一見的珍貴中草藥,並在山區向村民們傳授用草藥治病的知識,到處受到熱烈歡迎。
有一天在一個大瀑布後麵采“石斛”、“虎杖”、“金線蓮”等,我迷戀那如詩如畫的自然風光,竟與眾人拉開了距離,看不到一個人影,使勁叫喚也沒有回音。早已聽說這個地方毒蛇、猛獸經常出沒,我驚恐萬狀,身上又沒有“七葉一枝花”(一種寶貴的蛇藥),隻好先采了幾種可以解蛇毒的草藥拿在左手上,右手抓了一根木棍,以備萬一,一麵尋找、分析同伴們可能走的方向。
山區天氣說變就變,一陣冷風吹過,烏雲飄過來,馬上就要下起暴風雨。我心裏想:不好,這樣的氣壓蛇要出洞了!剛動了這念頭,前麵已經一條毒蛇颼颼地竄過來了。我屏住呼吸,盯著毒蛇,卻見它到我前麵不遠處竟轉彎溜走了。我驚魂未定,走了幾步,又碰到一條蛇!十幾分鍾時間就與五條蛇相遇!我念著觀世音的“六字真經”,隻求菩薩保佑了!說來也怪,蛇們就象沒有看到我一樣,一條條在我的身邊消失。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我才說了一句“阿彌陀佛”!
蛇沒有了。趁著下雨,我離開了這個危險地帶,找到一條小道,回到村裏,見到同伴們的時候才知道他們在山上也到處找我,直到下大雨的時候才下山。
那天晚上住在大隊辦的小學校裏,校長同我聊天,後來竟問我願意不願意留在這裏教書(代課)?我說“我出身不好”,留在這裏甚至有可能連累他。校長笑著說:“我才不怕呢,這地方天高皇帝遠,誰管這麼多!”又給我講這裏的村民對老師非常尊敬,而且關懷備至,經常給老師送糧送菜,同山下有天壤之別。說得我真有點動心了,就老實對校長說:“這事情還得我父母同意才行。”
第二天大家收拾行裝動身到“對麵”的另一個村子,“對麵”是真的,但要走到那個村子得走整整一天!兩個村子中間隔著一條深不見底的大“坑溝”,而且分屬於兩個縣管理,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我們天不亮就出發,每個人背著幾十公斤的藥材和簡單的行李,互相攙扶著下到溝底已經是晌午時分,本欲找一塊平地休息做飯,卻赫然看到幾堆白骨!陳老醫師告訴大家:那些(人的)白骨有的是不小心從懸崖上掉下來摔死的,有的則是自殺死的,本地、外地人都有,這裏有一個風俗,死在這溝底不能“收屍”,否則死人還會“找替代”,大家聽得毛骨悚然,顧不得肚子咕咕叫,急忙離開,往上方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