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家(1 / 2)

盛夏,晨曦初起,天色如撕不開的煙雲,朦朧一片,村西邊一戶人家早已燃氣了炊煙,嗆人的煙味從廚房湧出,廚房門口站著一個老婦,被煙嗆了一口,咳嗽幾聲,然後忍不住罵罵咧咧,“懶骨頭,這麼晚才起,耽誤了我二郎的早飯,我饒不了你。”

灶台前忙碌的是個中年女人,一身打著補丁的衣服,隻見她臉色蠟黃,眉頭緊鎖,兩眉間刻著深深的皺紋,顴骨高高隆起,她麻利地往鍋裏舀上水,然後又走到另一邊,用骨節突出的手指捏起了團子,盆裏也不知是什麼麵,和她身上的衣服一個顏色,灰撲撲,像摻了灰,她有點委屈地解釋,“娘,昨晚三郎又發熱了。”頓了頓,快速瞥了眼門口,聲音不自覺小了些,“娘,能給三郎煮個雞蛋嗎?”

老婦人像是踩著尾巴的貓,嗷地一聲叫了起來,指著女人罵道:“你還有臉說,那個喪門星,光是抓藥就用了三個錢,還要吃我的雞蛋?我告訴你,家裏的雞蛋都是給二郎留著的,三郎想吃,你自己給他下去。”

女人忍不住抖了下,頭壓得極低,要擱平時,早不說話了,可她心中記掛著兒子,咬了咬牙,臊紅著臉,聲音帶著哭腔,“娘,三郎也是您的孫子,您不能偏心,他病剛好……”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婦人尖利的聲音打斷,她啐了一口,渾濁的眼睛惡狠狠瞪著廚房裏彎腰駝背的女人,“呸,能怪我偏心嗎?三郎是個什麼東西?能和二郎比?我們二郎是讀書人,往後要考狀元的,你家三郎病歪歪的,養的大養不大還是回事了!”

女人哭了起來,她姓曹,十五歲就嫁到白家,二十年來侍奉公婆,操持家務,盡心盡力,無一偷懶,卻始終不得婆婆喜歡,她想起了亡夫,眼淚越發洶湧,卻不敢發出聲音,抿著嘴極力忍耐著,淚水順著臉頰滴進盆裏,溶進了麵團,她幾乎看不見了,雙手還在機械地包著團子。

她雖沒哭出聲,但老婦人還是眼尖發現了,一看見這個大兒媳受氣包的模樣,心中的火噌噌往外冒,“一大早就哭哭咧咧,喪門星,一屋子喪門星。”

老婦人還沒罵完,從西廂房裏又急匆匆跑出來一個年輕女人,女人臉上有些慌張,路過老婦人的時候,喏喏喊了聲,“奶奶。”

白奶奶在她身上掐了下,又指著廚房,“還不趕緊去幫你娘做飯,一家子懶骨頭,大郎怎麼娶了你這麼個懶婆娘。”

年輕女人幾步走進廚房,匆匆洗了手,也跟著包起了團子,中年女人低垂著頭,小聲問:“滿娘,狗子昨晚睡得咋樣?”

被喚作滿娘的女人幾不可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個鬆口氣的表情,小聲說著,“狗子這幾天睡得可好咧。”

她說的本來很小聲,但清晨太過安靜,還是被門外的白奶奶聽見了,一瞬間,她臉拉的老長,咬牙切齒道:“那小崽子死不了,全家都被他克死,他也死不了。”

廚房裏的婆媳二人頓時不說話了,滿娘紅著眼圈,縮著肩膀低頭專心包起團子。

老白家就在罵罵咧咧中迎來了新一天。

十一歲的白三郎默默從床上爬起來,屋外灰蒙蒙的,像是傍晚,他眼中沒有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靈動,黑漆漆的眼珠子,沉穩安靜,他本是一商人之子,和父親走南闖北販香,途徑江西時遇上了強盜,被亂刀砍死,原本他也姓白,單名一個鑫,如今的名字卻是叫白三金,有點微妙,死後莫名附身在這個鄉下家庭的三郎身上,真正的白三金,怕是已經魂歸地府了。

裏屋的門被推開,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女孩,看模樣有十三四,雙眼死氣沉沉的,如口枯井,比白三郎這個貨真價實的少年還要顯得老氣,她懷裏還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睡眼惺忪,拱著腦袋往姐姐懷裏紮了紮,稍大點的女孩走過來,先是將小女孩放到床上,然後順勢摸了摸白三郎的腦門,鬆了口氣,“總算退熱了,三哥,你和五姐再睡會,我去幫娘和大嫂的忙。”

小女孩滾上床,往白鑫身邊挨了挨,白三金忍不住摸摸對方的臉,眉眼變得柔和了些,這個白五娘的模樣像極了他前世的妹妹。

稍大的女孩見狀就往屋外走,她是白家長女,女孩裏排行老大,人喚白大娘,她走到門口,正好和從旁邊屋出來的男人碰頭,那男人也就二十歲出頭,身長七尺,滿臉憨厚,一看就是莊稼男人,他懷裏抱著一個布皮包裹的小娃娃,見了自己妹妹,喊了聲,“大姐,起了啊,你進屋看著狗子吧,我去幫忙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