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劍動江湖(1 / 3)

冷風如刀,雲層厚重,渤海之濱,更是風濤險惡,遠遠望去,但見天水相連,黑壓壓一片,浪濤卷上岩石,有如潑墨一般。忽然間,一根船桅被浪頭打上了岩石:“拍”的立刻折為數段,浪頭落下時,海水駭然竟似有對銳利之眼神閃了一閃,等到第二個浪頭卷起、落下,這雙眼神已離岸近了兩尺,已可隱約看到他的麵容。如此風浪,如此寒夜,著說海浪竟會走出個人來,當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之事,但十數個浪頭打過,卻果真有條人影,一步步走上了岩石邊的沙灘。 

霹雷一聲,濃雲電光一閃,隻見這人影亂發披肩,半掩麵目;雙手緊握著一柄長達尺的奇形烏鞘長劍,掌背青筋暴現,似是他寧可失去世上一切,也不願將此劍放鬆片刻,而瞧此情況,他顯見是在船毀之後,手握鐵劍為杖,自海底一步步走了上來,那如山之海浪,競也打不退他。隻見他上岸又走了幾步,身便撲地例下,但他在倒下刹那之前,身仍然如槍一般挺得畢直,目光也仍然厲如閃電! 

長夜漸逝,雲層漸薄,曙色降臨沙灘上沉睡之人,忽然翻身,躍起,左掌又複緊握長劍,動作之輕靈迅快,筆墨難以描敘,但他卻絕不肯多浪費一絲氣力,身乍一站直,全身肌肉立刻鬆弛,他身看來並不強壯,但由頭至躇,俱都配合得恰到好處,絕無一分多餘的肌肉,手足麵目皮膚,懼已曬成了古銅顏色,驟眼望去,恰似一尊鋼鐵雕成的人像,雙肩沉重,鼻直如削,年紀看來似在三十左右,卻又似已有五十上下。 

他衣衫還未幹透,全身俱是沙土泥垢,但他卻絕不伸手拍打,隻是自懷貼肉處取出隻油布包袱,包袱裏有頁描畫極為詳細的地圖,還有本寫滿人名地名的絹冊,他凝神瞧了半晌,口喃喃道:“嶗山……飛鶴門……青鶴柳鬆……”藏過包袱,抓起長劍,放步向西而去,看似走得極慢,但霎眼間便已去遠,沙灘上留下一行長長足印,每隻足印之間,相隔俱是一尺七寸,便是用尺來量,也無這般準確。 

魯東武林大豪“青鶴”柳鬆,成名垂四—卜年,化鶴掌、鶴爪十七抓、鶴羽針,號稱三絕,自立“飛鶴門”以來,隱然已是一派宗主之身份,嶗山足下之柳宅,更是院宇深沉,門庭高闊。 

黃昏時,突見一人自東而來,一身麻布白衣,齊眉勒著一條白麻布帶,長發披散,背負尺長劍,正是那自海浪現身之怪客,他不知何以換了一身衣衫,但腳步每踩一步,仍是一尺七寸。 

他不急不緩走上柳宅門前石階,那兩扇未漆大門雖已緊閉,他卻似末瞧見,一步步走過去,突然身一欺,隻聽“勃”的一聲,他身已走入門裏,那扇黑漆大門,卻已多了個人形的破洞,一片木板“拍”的落下,他舉步踏過木板,麵色絕無絲毫變化,生像那扇門本是紙紮而成,任何人都可穿門走過似的。 

但門裏樹下幾條大漢,貝了此等情況,卻不禁駭極而呼,白袍人似是根本未曾聽到,一步步走過去,一宇字緩緩道:“柳鬆在哪裏?叫他出來!”語聲清楚準確,但聽來卻似有種說不出的生硬怪異味道。此刻日色已落,朦朦朧朧的光芒,映著他銅像股的身,披散之長發,和那冰冷的麵色,閃電般目光,更是奇詭恐怖,無與倫比,眾人隻覺喉間咯咯作響,卻再也呼不出聲來,突然一齊轉身,放足奔走。這些人俱是“飛鶴門”下高手,平日俱將流血爭殺,視作家常便飯,如今竟被人駭得轉身飛逃,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突聽一聲大賜:“什麼事如此驚惶?”喝聲有如洪鍾,震得人耳鼓“嗡嗡”直響,一個身穿錦袍,滿頭白發的老人,大步自前廳定出,眾人麵如土色,顫聲道:“師……師傅,你瞧那……那廝不知是人是鬼?” 

白發老人皺眉噸道:“胡說!”但目光瞧見那白袍人詭異之神情,心下也不覺大吃一驚,當下抱拳道:“朋友是誰?有何來意?”這兩句話說得更是氣充沛,震人耳鼓,顯見有向來人示威之意。 

哪知白袍人卻仍似沒有聽到,一步步走過來,直走到老人麵前,道:“柳鬆就是你?”老人道:“不錯!”自袍人道:“好,取出兵刃動手!”青鶴柳鬆果了一呆,道:“朋友與柳某有何仇怨?”自袍人道:“沒有!”柳鬆道:“你我素不相識,又無仇怨,為何要動手?” 

白袍人道:“誰叫你是成名的武師?”柳鬆又是一呆,道:“莫非隻要是武林成名人物,你就要和他動手不成?”白袍人嘴角突然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緩緩道:“不錯,向天下武林名人挑戰,便是我此番東來之意!”他語聲本極怪異,再加那奇詭的笑容,更是駭人。 

“青鶴”柳鬆隻聽得一陣寒意自心底升起,卻仰天大笑道:“以一身之力,耍向天下豪傑挑戰,朋友你……你莫非是在玩笑麼?” 

隻見那自袍人冷冰冰的麵容,絕無絲毫表情,比銅像還要生冷堅硬,柳鬆突覺心頭寒意更重,於笑了數聲,便再也笑不出來。白袍人一字字道:“快動手!”柳鬆環顧一眼,“飛鶴門”下弟,多已趕來,數十雙眼睛,都睜大了在瞧,柳鬆知道今日是非動手不可的了,雙掌一拍,立刻有人送來一雙形如鶴爪、烏光閃閃的外門兵刃,大致看來,與閩南派所使之“雞爪鐮”顯為近似,卻又另有妙用。 

“青鶴”柳鬆一生與人爭殺不知凡幾,更不知有多少人喪生在他這鶴爪十七抓下,但此刻他手掌觸及這雙冰冷堅硬的兵刃,指尖竟不由自主微微顫抖,這更非他這般武林名家應有之現象。柳鬆振起精神,暗道一聲:“好沒來由!”雙爪相交,擋的一聲,左爪在下,右爪在上,架起“十字式”,沉聲道:“柳菜這一雙鶴爪,除了十七抓招式變化外、內藏鶴羽針,兼打人身穴道,你要留意了!” 

他先行點破自家兵刃妙用,絲毫不肯偷占便宜,簡簡單單一招“十字式”架起,更是神克氣足,進可攻,退可守,果然無愧巨匠身份! 

白袍人冷冷道:“聞得原武林,近年又添了一十三種奇門兵刃,不意我東來首戰,便遇著了其之一。”柳鬆大喝道:“請教!”招式突然一變,左爪在先,右爪在後,雙爪平持當胸,身形立刻遊走!但見他雙腿半曲半伸,雙爪如封如攻,矯健靈活之態,竟較仙鶴更勝一籌。 

但無論他身形如何變化,白袍人隻是卓立央,絲毫不動,非但長劍未曾出鞘,眼簾競也垂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青鶴”柳鬆身形遊走十圈,心裏已不知有多少次想要出手,但見了白袍人神情,這一招竟是不敢擊出! 

月色漸暗,映得自袍人身影更是淒清恐怖,雖在秋冬之交,柳鬆額角之上,競已布滿汗珠,旁觀之弟,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一顆心幾乎躍出腔來。忽然間,隻聽柳鬆一聲長嘯,亮如鶴晚長空,掌一雙鶴爪,化為兩道烏光,盤旋靈動,一招七式,分打白袍人肩頭、腕肘、前胸、後背處大穴,正是鶴爪十七抓攻勢最最淩厲的一招“雲鶴搏龍”。 

飛鶴弟素知這一招戰無不勝,勢不可當,方待喝采,哪知就在這刹那之間,突有一道青光騰霄而起,兩人身形一合即分,青鶴柳鬆淩空一個轉身,遠退七尺,筆直落了下去,雙足似已插入土,白袍人仍是直立不動,神色不變,隻是背後尺長劍已然出鞘,劍尖斜指柳鬆,卻有一滴滴鮮血,自劍尖緩緩滴落,四五滴鮮血落在地上。“青鶴”柳鬆身突然仰天跌倒,幽淒夜色,但見他雙睛怒凸,一道血曰,自眉心劃過鼻尖、仁、嘴唇、咽喉,直下胸膛,不偏不倚,恰在央,入肉幾達一寸,服見便是神仙,也難救得活他! 

飛鶴弟眼見掌門人在對方一劍之下便已喪生,而數十雙眼睛竟無一人看出別人這一劍是如何出手的,駭極之下,競忘了驚呼,也不知動彈,過了半晌,隻見那白袍人劍尖緩緩垂下,劍上已無一滴鮮血,尺劍身,似是一泓秋水。 

白袍人比青鋒還要銳利的目光,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目滿帶不屑之意,似是在說:“你們這些人,還不配我出手!”轉過身,向門外走去,與走進來時腳步絲毫沒有兩樣! 

突聽一人厲喝道:“惡……惡賊,還我師傅命來!”此人乃是飛鶴門下弟,心裏雖然害怕,卻又怎能容得這殺師的大仇人大模大樣走出門去,隻是喝聲仍不免有些顫抖,腳步也有些跟跪。 

四個武功較強,膽量較大的弟,也隨他一齊追去,五個人眼都紅了,呼呼呼幾拳,前後左右,沒頭沒腦的向那白袍人擊去! 

這幾人雖非一流高手,但功力不弱,幾拳擊將出去,風聲虎虎,力道不可輕視,哪知自袍人頭也不回,長劍反手挑出,隻見驚虹般劍光閃了幾閃,一聲慘呼,五個人一個個仰天跌倒,眉心正一條血口,直下胸膛,白袍人出劍雖有先後,但神速無鑄,一劍似已化為五劍,五個人競似同時受傷,同時慘呼,是以聽來隻有一聲,飛鶴弟驚極駭極,齊地咬牙追出! 

隻見那白袍人仍在一步一步購定著,但身形已遠在十餘丈外,一連串鮮血,隨著他足跡灑落,眾人隻覺心膽皆喪,雙膝發軟,哪裏還敢再追? 

白袍人頭也不回,走出一裏開外,又自取出地圖絹冊,瞧了幾眼,喃喃道:“十月初七,青鶴柳鬆,十月初八,雙環趙士鴻,十月初,八仙劍李青風,十月初十,八手鏢金大非,十月十一,便是濟南白三空的死期了!”一陣寒風歐過,風突然簌簌落下雨來,似是蒼天也在為這一場江湖浩劫哀悼。 

十月十一日,濟南府天色陰暝,將雨末雨,數十條被麻帶孝的大漢,押著四輛靈車,四口棺木,自東而來,穿過長街,走到一座極為寬闊的宅院前。八條黑衣大漢,早已敞開大門,垂直而迎,神氣懼是十分沉重悲鋤,大漢側抬著棺木,走了進去,隻見一個身材顧長,身穿黑絲長衫,額下五柳長須,像貌十分清奇的老人,不言不語,垂手肅立在廳前石階上。 

數十條披麻帶孝的漢,一見此人,立刻放下棺木,黑壓壓跪滿了一地,紛紛哀聲道:“白老前輩,請瞧在昔日交情份上,為家師複仇。” 

黑袍老人麵沉如水,緩緩走下石階,隨手一揮,立刻有人掀起了四口棺蓋,棺木躺著四具老人的屍身,俱都麵目猙獰,雙睛怒凸,顯見臨死前充滿悲憤驚恐,致死的傷勢,也是完全一模一樣——眉心之間,一道血口,直下胸腹。黑抱老人道:“關起大門,八弟在外守護。” 

八條精悍少年,腰佩長劍,齊聲恭應,搶出門去,黑漆的大門,立刻緊緊關起。黑袍老人背負雙手,在院緩緩蹬了幾圈,仰天長歎道:“青鶴柳鬆、雙環趙士鴻、八仙劍李青風、八手鏢金大非競會在四日間一齊道了別人毒手,唉……唉……此事若非眼見,誰能相信?誰能相信?” 

這黑袍老人正是山東省武林盟主,“清平劍容”白三空,拳劍無敵,與“青鶴”柳鬆等人,懼是過命的交情,是以柳鬆、趙士鴻等人身死之後,門下弟,立刻護靈前來,求他為亡師複仇。 

隻聽眾口紛紛,說的都是那白袍怪容容顏之玲漠,行事之怪異,劍法之驚人,除了“飛鶴門”弟還聽他說過幾句話外,別的人僅隻聽他說過:“你是否某某?“‘動手!這幾個字,更末見過他麵生有任何一絲表情,除了與人動手,一心取勝外,世上別的任何事,他似乎都未放在心上。 

清平劍客越聽麵色越是沉重,仰天自問道:“一招致命?一招致命!這是什麼武功?什麼武功?” 

這時守護在門外的八大弟,已瞧見長街盡頭有個白袍人一步步走來,八人心頭一跳,交換了個眼色,再回頭,白袍人已在麵前,冷電般目光一掃,已將八個人從頭到腳瞧了一遍,道:“去叫白三空出來!” 

他絕不肯無益浪費一絲真力,是以乎日行路,不施輕功,平日說話,更不貫注內力,清平門下八弟怎知此理,聽他語聲氣並不充沛,隻道他劍法縱強,內力卻不強,心下不禁忖道:以我八人之力,莫非還不能勝他?” 

八個人同樣的心思想法,又自對望一眼,大弟莫不屈冷冷道:“朋友要見家師,得先闖過我兄弟這一關!”語聲未了,“嗆啷”幾聲清響,八柄長劍已自出鞘,這八人非但拔劍奇迅,動作更是整齊劃一,但見青芒閃動,如牆如網,一般江湖豪傑,見了他師兄弟這一手拔劍的功夫,已將色變! 

白袍人目卻又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後退幾步,隻見劍光一閃,立刻回鞘,拔劍、揮劍、插劍,三個動作一要眼已完成。等到清平門八弟定睛去瞧時,他手已多了段枯枝,原來他方才一拔劍,便已削下這段枯枝,隻聽他緩緩道:“拿去給你師傅瞧!”轉身遠遠走開,經到樹下一方青石上,不言不動,似已入定。 

八人麵麵相覷,心裏俱都莫名其妙,莫不屈拾起那段枯枝,道:“這……這算什麼!”二弟金不畏道:“莫非這廝怕了咱們?”此人身高八尺,背闊三停,是條不折不扣的莽漢,三弟公孫不智沉吟道:“此事絕不簡單,咱們不如先去麵稟師父!”此人身形瘦小,最工心計,白三空為他取名“不智”之意,便是要他為人多往寬厚處想,少動些心智。 

莫不屈瞧了那自袍人一眼,額首道:“正該拿去給師父瞧瞧。”拍門閃身而入,自三空一瞧他神色,便知白袍怪容到了,麵容驟然一變,道:“在哪裏?” 

莫不屈道:“在外麵,他不敢與弟們動手,又不敢闖進來,卻削了段枯枝,要弟拿來給師父瞧。” 

白三空雙眉緊皺,接過枯枝,起先隨意瞧了幾眼,然後目光突然瞬出不瞬地凝注在那枯枝切口上,競看得呆住了。 

莫不屈見他師父麵上忽而微笑,似是深有會心,十分讚賞,忽而凝重,似是心頭恐懼,不能自已,到後來手掌竟微微顫抖起來。莫不屈越看越奇怪,忍不住道:“師父可要弟們去將他打發了?” 

白三空麵色一沉,怒道:“你八個人想要送死麼?”莫不屈道:“但……”自三空道:“他是不屑與你等動手,否則你八人此刻焉有命在?”莫不屈垂頭不敢說話,心裏卻甚是不服。白三空歎道:“枉你學武多年,還是這樣有眼無珠,去,去喚你師弟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