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滾滾,威壓如山。然而女子對天照大神說話的口氣,卻像驅趕一條癩皮狗。老夫生怕他們打下去的話天空會被撕裂,扶桑陸沉。誰曾想,至高無上的天照大神連屁也不敢放一個,飛快偃旗息鼓。
“神威如淵,神威如獄。天空從什麼時候開始雲開霧散的,究竟發生了什麼,老夫並不知曉。那情形,就好像一隻小螞蟻頭頂上突然冒出一口熱氣蒸騰大鍋,鍋裏開水鼎沸,濺出一滴足以把它燙成十二分熟。被嚇得渾身癱軟動彈不了,也不敢抬頭偷窺引發神靈注意。
“嗵一聲巨響,原野震動,似乎什麼大家夥從天空掉下來。我聽到女子喊了一句‘紅花郎,過來’,身子便被一股無形力道扯了過去,見到原野裏冒出一個被斬斷的像小丘一樣大羊頭。那女子一腳斜踏羊角,手指間轉動著一把小劍,若有所思。窈窕身形裹在一團光影裏與世隔絕,英姿颯爽,無與倫比。
“老夫隻望了一眼就腦海劇痛,老老實實趴在地上,看著腥紅血水蜿蜒彙聚成了水窪,浸透了沙土。過了好半天,才聽到女子開腔,說‘兩千年後將有一個奇怪的青年路過這片原野……腰間纏著一根草繩子,別著一根小棒槌……’,就再也沒有下文了。威壓什麼時候消失的,老夫不記得了。反正等了許久許久,終於麻起膽子抬頭再看時,女子已經消失,隻剩下山羊精龐大猙獰的頭顱。
“那一仗過後,扶桑的老怪物基本隕落,天照大神不知所蹤。傳說他修成正果,得道飛升了。慢慢老夫才明白,那一天降臨的是籠罩在所有神靈頭頂的噩夢,叫‘巫山神女’。她把諸天神佛統統趕進天界後,一劍斬斷了天門,從此人間無神靈,天人不下凡。
“天門中斷,天地元氣成了無源之水,別說凝聚成靈氣,連一些洞天福地裏原有的靈氣也漸漸散逸匱乏。但是在頭幾百年裏,對世界影響還不是很大。又擺脫了大神壓製,是我們這些小精怪修煉的黃金時期。那時候鴻雁可以傳書,風信子可以漂洋過海。老夫同遠方道友取得聯係,零星知曉了一些隱秘。你腰間那截雷心木,就來自當年隅居南海小島的一位道友。她性格倔強,一心證道,沒有想到竟然被天雷劈死了。
“老夫本來沒有名字,能夠被神女賜名‘紅花郎’是莫大的榮幸,所以一直用著。年少懵懂,不識愁滋味。等修煉小有所成再回味神女說過的話,卻越想越害怕,感到了莫大恐懼。她說的是兩千年後將有人經過這裏,不是說明天有人找你。烏有和尚講下午如果有一個年輕人逃到樹下就困住半天,隻是一種推測。而神女在兩千年前清楚地看到了今天,也就是說,她一眼看穿了老夫的未來。
“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無論做什麼,未來都已經確定,你就是一隻被繩索牽扯的小木偶。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佛門講萬物皆有定數,那也隻是定數而已,並非未來的所有細節都被確定。
“山中常有千年樹,世上難遇百歲人。雖然草木精靈的壽命長,可活夠兩三千年還是需要莫大的機緣才行。比方說老夫矗立曠野,即使僥幸抗過了風霜雨雪雷鳴電閃,還要避免隕落,防備被人砍了去打家具。若是證道有成,白日飛升,那就去了天界,不可能還呆在這裏。神女憑什麼認為兩千年後老夫既沒有飛升,又沒有隕落,依舊好生生的等你到來?”
聽了鳳凰樹靈這番話,滿江紅細思極恐。類似的話也聽說過,恰恰出自巫山神女之口。
那時節她剛殺了楚頃襄王,與群巫大戰前自言自語,道:
“曆史上的頃襄王兵敗後死去,難道本來就是我殺的?他兒子考烈王隨後即位,重用春申君,合縱連橫……如果我不殺頃襄王呢,他會怎麼死,還是不死?難道我一直在書寫曆史,不是改變曆史?難道這個破曆史就改變不了嗎,隨你怎麼弄都會回歸原位?難道你拚命努力,以為有無限自由、無限可能,其實劇本早就寫好,隻是看不到……”
經典物理學認為未來是確定的,量子力學則認為一切都是概率,至少在目前還看不出有任何調和的可能。
從邏輯上分析,隻有精確到全部細節的預知才能夠證明未來是確定的。可“預知”這一行為會對未來產生擾動,那麼未來又變得不確定起來,從而不能夠被預知。
這便成為了一個自相矛盾的悖論。
神女傾向於未來不確定,可態度並不堅決,在送別少女們去巫山時還說過這樣一段話。
“你們問我何時歸,本來不是一個問題,但深究之後又是一個關於時空本質的問題。我知道神女峰會屹立千年,可是不知道自己回去了沒有。就算我現在說明天回去,那也隻是一個設想,一個大概率事件。在明天沒有到來前,沒有誰可以控製它。時間未到,什麼變化都可能發生;時間一到,一切過往都凝固成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