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了,前邊就是38A。”出租車司機說。一對黑人夫婦和他們的女兒下了車,膽怯地打量著前邊的庭院。裝飾精美的鐵門後麵,兩排整齊的小葉黃楊夾著甬道向前延伸,樹蔭深處露出白色的建築。右邊是花園,噴泉圍著一座中國式的假山,七八個人正在那兒玩耍,不時有小孩的笑聲傳過來。黑人女孩看看父母,走過去按響門鈴。
少頃,一個美貌的中年婦人快步走過來,“傑西卡!”蘇瑪高興地嚷著,“我猜著就是你們到了。穆爾科克夫婦,請進吧,我們一直在等著你們呢。”
她領著客人經過林蔭道,向人群走去。“傑西卡和她的父母到了!”她喊道,那邊正陪著孩子們玩耍的幾個人快步迎過來,蘇瑪向客人介紹,“這是我父親約翰。這是我的丈夫大衛·威廉森,兒子丹尼。那位是保羅,雷恩斯,傑西卡已經認識的。那位是保羅的妻子維多利亞,兒子吉米。這位是我們的老朋友豪森。”
幾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傑西卡,“像,太像了!”隻有沒見過海拉的維多利亞好奇地問:“真的很像海拉?可惜,我一直無緣見到她。”
保羅把傑西卡攬到懷裏,親親她的額頭。豪森也迫不及待地把她拉過去,仔細打量著。傑西卡氣色很好,目光清澈,臉上漾著笑意:看來她確實戒掉了毒癮,恢複了往日的純真:豪森和保羅交換著目光,欣慰地點著頭,丹尼和吉米從大人的腋下鑽過來,拉著傑兩卡往外走,“傑西卡,我們去跳蹦床吧。”
傑兩卡看看蘇瑪,蘇瑪用目光示意:你去吧:很快,蹦床那邊響起快活的笑聲。
兩天前,保羅接到了傑西卡的電話。傑西卡說,她完全戒掉了毒癮,現在已經回到美國,她想見見保羅和蘇瑪。保羅高興極了,“當然可以,我太高興了,明天你就來吧,我們在蘇瑪家歡迎你。”
傑西卡調皮地說:“那麼,你給我過生日嗎?明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真的?太好了,蘇瑪肯定非常樂意。快來吧,和你的父母一道。”
現在,三家人團團圍坐在蘇瑪家的大餐廳裏,其樂融融。餐廳的燈光熄滅了,蘇瑪托著生日蛋糕走出來,22團燭光映照著她的喜悅:22根蠟燭,裏圈是6根,外圈是16根,分別象征著傑西卡的真實年齡和對照生理年齡:丹尼奇怪地喊:“蛋糕上一共22根蠟燭,傑西卡姐姐已經22歲了嗎?”
蘇瑪笑著解釋:“不,她隻有16歲。那6根蠟燭代表著一個秘密,暫時不能告訴你們。”
丹尼嚷著“告訴我告訴我”的時候,傑西卡已經許完願、吹熄蠟燭,大家拍手唱著《祝你生日快樂》。保羅和蘇瑪互相看看,不由得想起在山巾為海拉過3歲生日的情景,眼眶濕潤了。
維多利亞觸觸大衛的肩膀,嫉妒地說:“看哪,隻要一涉及海拉的事情,他們就把我們忘了!”
大衛和保羅笑著,分別攬過自己的妻子。
傑西卡切開蛋糕,分發給大家,把蛋糕遞給蘇瑪時,她低聲問:“媽媽,你們真的見到海拉了?”
“我們應該算是見到她了。在聖貞女孤兒院,院長和我們談話時,豪森溜出去察探時看見了一個背影。我們都確信是她。”
傑西卡躊躇地說:“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海拉,是母親,還是姐姐。我就把她當成我的姐姐吧,因為我想把你當成我的媽媽。”
在這個歡樂的宴會上,穆爾科克夫婦隻有笑的份兒了。傑西卡伏到老約翰的懷裏說:“我真高興,今天一下子多了兩對父母,還有一個外公呢。”
約翰也笑道:“我更占便宜了,撿了這麼大的一個孫女。”
生日餐結束後,兩個孩子又把傑西卡拉走了,三個人鑽到小丹尼的臥室裏,關上門玩兒起來。穆爾科克夫婦走到保羅和蘇瑪跟前,鄭重地說:“雷恩斯先生,威廉森太太,我們想再次表示我們的謝意。你們……”
“不必客氣。”保羅說,“實際上應該感謝你們和傑西卡。知道嗎?傑西卡能主動與我們恢複聯係,對蘇瑪和我是多大的精神安慰。”
穆爾科克太太用手帕擦拭淚水,“我們真誠地感謝你們,你們知道,我們這一生相當困窘,沒有什麼好回味的。傑西卡曾是我們的希望,但她又突然吸毒。那一段時間,我們的精神快要崩潰了,我們詛咒上帝太不公平。但現在我們已經恢複了信念,因為我們遇到了一個又一個好人:你們、加達斯,還有遠在中國的甄羽女士、戒毒醫院的醫生們。謝謝你們大家。”
她提到了加達斯,保羅急忙問道:“加達斯和你們有聯係嗎?我們去巴西找過他,那時他已失蹤。後來聽說他回到了美國,但我們一直沒能得到他的消息。”
“他回國後和傑西卡通過一次電話,問了她戒毒的情況。”她憂心忡忡地說,“那天他的氣色很不好,情緒也不大對頭。我們很為他擔心。”
保羅看看蘇瑪,兩人都麵有憂色。他們從巴西回國已經四個月了,但一直找不到加達斯的蹤影。豪森曾盡力打探過,所得到的情報僅僅證實了加達斯確已回國,但回國後如同石沉大海,四個月來沒有關於他的任何消息。這是很不正常的,而且這種不正常肯定和海拉有關。保羅想起,當他們向院長嬤嬤提出有關加達斯的警告時,院長曾輕鬆地說,不必擔心,我的資助人對他了如指掌。但願這是真的,但願海拉不要輕敵啊!
他不願把這些情況透露給穆爾科克夫婦,在他們心目中,加達斯·比利先生是個行俠仗義的好人,何必破壞他們心中的這個形象呢?“不說這些了。加達斯不會有什麼問題,他有位聲名顯赫的參議員父親呢。今晚咱們拋開這些痛痛快快玩兒吧,否則維多利亞和大衛又要嫉妒了。”
但他們注定逃不開這個話題,少頃,女仆維姬匆匆過來,說白宮辦公廳打來電話找蘇瑪。白宮?蘇瑪的臉色變了,急忙走過去,拿起那隻老式的鍍金話筒,“我是蘇瑪。請問……”
“你是蘇瑪·威廉森,婚前用名是蘇瑪·羅伯遜,對嗎?”
“沒錯。”蘇瑪用玩笑掩飾了自己的擔心,“你問得這麼詳細,是不是白宮對我有什麼任命?”
對方繼續問道:“請問保羅·雷恩斯和豪森·喬思特是否正在你家?”
“對。我們正在為一個女孩舉行生日宴會。”
“傑西卡?是不是傑西卡·穆爾科克?”
蘇瑪蹙起眉頭,“對的,我想FBI沒有竊聽我的電話吧,你是哪一位?”
對方笑了,“哪裏哪裏,如果是竊聽到的信息,我會向你透露嗎?我是白宮辦公廳主任甘金斯,謹通知你,並請你代為轉達保羅和豪森,請於明天上午9點到白宮西會議廳,總統將約見你們。”
“總統約見?”蘇瑪大聲重複著,“能透露談話內容嗎?”
“很遺憾,我不能透露。再見,請務必通知他們兩位並準時到達。”
蘇瑪滿頭霧水地回到人群中。幾個人都看出了她的異常,盯著她。蘇瑪困惑地說:“總統約見!還有保羅和豪森!”
豪森馬上想起那次參議員的約見。“不用猜了,肯定和海拉有關。蘇瑪,”他沉重地說,“我想不會是好消息,恐怕政府已下了決心,要對海拉王國動手了。”
孩子們無憂無慮的嬉鬧聲不時傳到客廳,保羅、蘇瑪、豪森和大衛、維多利亞、穆爾科克夫婦都麵麵相覷,隻有老約翰平靜地勸慰道:“不必擔心,如果已經決定行動,總統就不會約見你們了,我想事情還沒到完全絕望的地步。”
蘇瑪沉默了很久才沉悶地說:“但願如此,否則也許我會行刺總統的,隻要能保住我女兒的性命。”
保羅站起身,“我想咱們提前動身吧,趕到華盛頓還能歇息幾個小時,養足了精神和總統鬥。”沒人Ⅱ向應他的玩笑,屋內籠罩著陰鬱的氣氛,“不要告訴孩子們,不要打攪他們的好興致。咱們三個悄悄出發吧。”
三人做了簡單的準備,少頃,一輛黑色的林肯車悄悄開出庭院,從窗戶裏還能聽到三個孩子興高采烈的喧鬧聲。
2
林肯轎車沿著賓夕法尼亞大街開進了白宮的黑色柵欄大門,又按照警衛的指示,開到北門廳下車。一名工作人員核對了姓名,引他們進入一扇掛著綠色帷幔的法蘭西式小門。屋內,黑色的皮背轉椅擺成兩排,東牆上雕有同徽,兩旁掛著總統旗和國旗,靠牆處擺有許多書架。保羅碰碰蘇瑪,輕聲說:“這是內閣會議室。”三人心照不宣地點點頭。總統把約見地點放到這兒,可見對這次見麵的重視。
他們來得比較早,屋內隻有一個年輕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看到三人進來,他馬上迎過來,“是威廉森太太、雷恩斯先生和喬思特先生嗎?我是加達斯·比利。”
“加達斯!”:人驚呼著,帶著掩飾不住的敵意看著他,不用說,這次總統約見肯定和他的“努力”有關:他們準備把海拉怎麼辦?保羅冷淡地說:“我們到巴西找過你,不過那時你已經失蹤了。”
“說來話長,一會兒你們就會知道了。”加達斯苦笑著,在三人身邊坐下,他的氣色的確很糟,麵色蒼白,臉龐瘦削,眸子中深含著痛楚,簡直像一個服了10年刑的犯人。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們的情況我都清楚,是從傑西卡和我父親那兒得知的。我的情況你們可能不大清楚吧,我,”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和海拉有過7天的夫妻生活,又到她的地下世界裏住了5天。還有,海拉已經懷上了我的孩子。”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使三個人驚喜交加,幾乎失聲喊出來。想想吧,三個人千裏迢迢跑到巴西,隻看到海拉一個模糊的背影,而這個青年竟然和海拉建立了這樣密切的關係!他們的情緒轉眼間變了,從隱隱的敵意變成親切,甚至是親昵。蘇瑪已把加達斯認作女婿了——雖說自己做他的嶽母似乎年輕了些。但三個人的驚喜很快被凍結,因為無論如何,加達斯的表情都不像一個幸福的丈夫。他眸子中藏有那麼多的絕望、自責和憤懣,使他看起來像是被女巫施過魔法的人,像是在濃墨般的“痛苦”中浸泡過。
加達斯看到三個人急迫的疑問,苦笑著說:“稍微等一等吧,我是今天會議的主講,他們讓我把自己最隱秘的快樂和痛苦都抖給大家。”他聲音沙啞地說,像一條受傷的狼,“是父親讓我這麼做的——而且從道義上說我沒法拒絕。”
參加約見的人陸續走進來。加達斯低聲為他們介紹著:這是生物學家喬伊,這是“維護人類純潔聯盟”主席哈倫·奈特,這是《紐約時報》主編弗蘭克,這一位是音樂家沃爾特(加達斯解釋說,他被邀請的原因,是他在克隆人問題上發表了不少激進的觀點)……又進來的兩個人保羅認識,是伊恩·希拉德和日本人橋本正治,他們也看見了保羅和蘇瑪,遠遠地打了招呼,陸陸續續又進來十幾個人,有些連加達斯也不認識了。
9點鍾,會議室的內門打開,參議員布萊德陪著總統歐林·基夫走進來、基夫總統個子瘦小,濃眉,眼窩深陷,一雙鷹目十分深邃。他笑著同大家致了禮,同來客中幾位熟人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便直截了當地說:“謝謝諸位光臨,我想,雖然沒有通知今天的談話主題,但諸位想必已經猜到了——是和12年前降生的那個癌人有關。”
盡管早在意料之中,蘇瑪仍覺得心頭一沉。她幾乎能猜到這次會議的結局,不由得生出破釜沉舟般的悲壯。無論如何,她一定要保護海拉的生命。會議室內很多人都知道她同海拉的關係,這會兒下意識地看向她,眾人的目光中既包括橋本和伊恩的憐憫,也有哈倫的敵意。
總統簡潔地說:“12年前,海拉在保羅·雷恩斯的手中誕生,此後圍繞海拉發生了種種事件:爆炸、暗殺、逃亡。現在可以公開地告訴大家,海拉失蹤前的那次爆炸是FBI策劃的,並事先經過了我的同意。”
屋內起了輕微的騷動。總統特意看看蘇瑪,目光中有些許歉意,他苦笑道:“可惜這次爆炸沒有達到目的,海拉在三位親人的策劃和幫助下,成功地騙過警方,逃到巴西,並很快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我並不是口誤,她建立的幾乎是一個國家,是一個國中之國。我知道,在此之前,布萊德參議員為我承擔了不少憤怒的詛咒,可能在蘇瑪女士的心目中,參議員到現在仍是一個邪惡的家夥:但我要告訴大家,在海拉事件中,在意見完全相左的兩派中,都沒有涉及任何私利,沒有諸如嗜殺、殘忍、罪惡這類東西牽扯其中,我們都是為了自己心中的崇高信念。我想,保羅·雷恩斯先生尤其會讚同我的觀點。”
他把目光轉向保羅,保羅沉思著點點頭。不錯,他們曾對布萊德滿懷恨意,但客觀地評價,布萊德並沒有私德上的醜惡,他隻是為了一個高尚的目的而努力。也許隻有一個人是醜惡的,就是嗜殺的杜塔克,但杜塔克隻是工具,在這個事件中不起主導作用。杜塔克今天沒有與會,他仍躲在隔壁房間裏偷聽嗎?
總統說:“現在我們該如何對待海拉,處死她,還是保護她?今天的會議可以看做是一次民意公決,代表中包括了海拉所有的最親近的人。我希望能在這次會議後取得一致意見——當然很困難,但我有信心。現在,請加達斯·比利先生談談他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