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世不久,爸爸就死了。算命先生說是我的八字太硬,把爸爸給克死了。後來媽媽一個人帶著我熬了一年,或許是過不了這苦日子,或許是怕我又把她給克了,就扔下我回貴州老家去了。沒辦法,奶奶看我大伯沒有子女,就讓大伯收留了我。
自從學會說話後,我的詞彙裏就沒有“大伯、大媽”,我管他們叫“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待我像親生兒子,一家人其樂融融,日子過得相當不錯。奶奶去世的時候,拉著我的手,再三囑咐我要勤奮學習,將來有出息了,報答大伯大媽他們。當時,我一邊流淚一邊狠狠地點頭。一晃十來年過去,我終於考進了夢寐以求的北大。好人有好報,爸爸也是官運亨通,現在已經提為局長了。
大學第一年剛放寒假,我就飛奔回故鄉去看望爸爸媽媽。
回到家一看,屋裏隻有媽媽一個人,爸爸到九寨溝旅遊去了。媽媽看我回來,高興得不得了,韓劇也不看了,提著菜籃子就奔農貿市場,說去割肉做我最愛吃的回鍋肉。
家裏還是以前的老樣子,雖然不豪華,但是很溫馨。
這時門鈴響了,我以為是媽媽回來了,開門一看,卻是爸爸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小趙。他一看見我,高興極了:“嗬嗬,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幫哥一個忙。”
原來,爸爸被評選為係統的先進個人,局裏得準備一份彙報材料。小趙是來家裏找媽媽核實資料的。時間緊,小趙工作又多,正愁忙不過來呢,就找我幫忙。
我剛要推辭,小趙不樂意了:“兄弟,你還是新聞係的高材生呢,就別謙虛了。現成的材料這兒都有,還有誰比你更熟悉彭局長呢?”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推辭。於是,我就在爸爸的書房裏,根據小趙提供的材料加工,半天就搞定了。這是一篇主旋律作品,妙筆迭出,最精彩的地方是我即興創作的一段“民謠”:“彭局長,彭局長,一輛車子渾身響;走窮鄉,轉僻壤,午餐晚飯吃食堂……”小趙一看,高興極了,拿到辦公室,除了上報材料外,市報省報都投了去。
不到一個星期,市報省報全采用了這篇稿件,還上了省內的新聞網。我看著媽媽欣慰的神情,心裏也覺得很高興——這也算是對他們養育之恩的小小報答吧。沒想到,爸爸回家後聽說了這件事,臉上很不高興,但什麼都沒說。
春節一過,我就到西藏的同學家去玩。那裏連電視電話都沒有,但是我覺得好像到了天堂,一直到快開學的時候才回家。
回家的那天,我打開門,剛叫了一聲“媽媽”。媽媽手裏拿著菜,一見是我,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順手就把菜頭向我扔了過來,嘴裏不住地罵:“誰是你媽媽?滾,你這個敗家子!”
我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狼狽地向後退去。媽媽還不解氣,撿起門邊的鞋子使勁地砸過來,繼續罵道:“你敗了一個家還不夠?還來害我們這個家?我們好心好意,咋就收留了你這個白眼兒狼……”
我躲閃著退出門外,媽媽把防盜門“砰”的一聲關嚴了。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隻好清理著身上的垃圾,慢慢地往樓下走。剛走到一樓,母校的張老師打開門,一把將我拉了進去,說:“你爸爸被逮捕候審了。”
我一驚,忙問是怎麼回事。
張老師告訴我,爸爸貪汙受賄,在當地的民憤極大,知情人又是舉報又是告狀卻奈何他不得。現在經我一宣傳,省裏想要把他樹立成一麵旗幟,派了記者和官員下來,沒承想……
張老師說:“聽說是你大義滅親,我很高興!這一招挺好,捧殺!真不愧是我的得意弟子。”我傻笑著,不知道是怎樣離開他家的。
在拘留所裏,我對爸爸連聲說對不起。我問他,我真的是彭家的克星嗎?不然,咋會把一個又一個的家給毀了,把一個又一個親人給害了?
爸爸歎了一口氣:“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這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