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這裏可有針線,借我來給夫婿略縫補一下。”溫瀾說道。
“有的,有的。”楊妻領她和葉青霄進去,看著兩人模樣,又忍不住誇獎道,“郎君和夫人真是一對璧人,好生般配,看著像畫上走下來的一般。”
溫瀾羞澀地道:“……您說笑了。”
葉青霄:“……”
趁著楊妻拿針線的功夫,兩人便把屋內打量了一番,隻有大門處照進來一道光,屋內黑糊糊的,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楊家兒子的書了,可見闔家微薄的錢財都用來供他讀書。
葉青霄分明看到,溫瀾背著楊妻在他內衫上紮了幾下,就草草給他係好衣裳,“好了,相公。”
楊妻也毫無懷疑,滿口誇獎客人,“夫人好針線啊!”
葉青霄甚是無語,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待出去後,葉青霄一麵喝著散茶,一麵低聲道:“楊家也窮得家徒四壁,看不出什麼的端倪啊,我們再去鄰裏探問?還是下獄中審問?”
其實他早就想說了,皇城司多少研訊手段,盡夠用的吧。
“葉四公子興許見識過市井齊民,但不知道真正窮民過的日子。”溫瀾盯著茶碗內的茶沫,淡淡道,“真正的窮民,夜裏舍不得點燈,像楊家那般兒子要讀書,不得不用燈的,與鄰裏合用不說,這用的胡麻油裏又加幾分桐油,雖說煙氣熏眼,卻耐點得很。”
葉青霄聽得一怔,他方才並未仔細看楊家用的是什麼燈油,但既然溫瀾這麼說……
“他家用的什麼燈油?”
溫瀾伸出一根白生生的食指,上頭沾了些油跡,她輕嗅一下後又放到葉青霄鼻間,在葉青霄嗅聞之際低聲道:“楊三之妻雖然不敢去買桕仁水油,但胡麻油裏她再沒摻桐油用,省得熏壞了孩子的眼睛。胡麻油單用,耗得極快,楊家既然舍得這樣用,是哪裏來的餘錢,現時楊三和王百裏一般都羈押著呢。”
葉青霄豁然開朗。王家和楊家情況不同,因此觀察他們的跡象,也要從家境考慮,王妻還穿得起繡花鞋,但髒汙了都不舍得換,楊家雖然用的是胡麻油,可盡管用不怕耗,兩相比較,楊家可疑得很。
“案卷上寫過楊家收成用度,楊三時有饑飽之憂,沒有膽量與力氣擊死庫吏,這也是縣官不敢輕易判決的原因之一。”溫瀾又道,“故此,你現在可去縣中,令他們再驗一遍屍身。”
她貼著葉青霄的耳朵說了幾句話,外人看來就好像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年輕夫婦在說些體己話。
溫瀾又給葉青霄整了整衣襟,輕笑道:“去吧。”
雖然知道溫瀾是在做戲,葉青霄也不由得身子軟了半邊,心裏頭麻麻的,又夾雜著幾分恐懼。溫瀾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學什麼像什麼,可她這副模樣,竟讓葉青霄覺得比往日那惡意的麵孔還嚇人,嚇得他幾乎落荒而逃。
“郎君這是去做什麼?”楊妻好奇地問了一句。
溫瀾笑說:“夫君去給我買些羊羹來。”
楊妻流露出豔羨的目光,“夫人好福氣呀,夫君如此能疼人。”
葉青霄跑出去還零星聽了幾句,險些沒一頭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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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官員也有親赴調查的,不過通常是先下調令,而且倒也談不上違例,雲敷縣就在大名府境內,上司官員願意前來調查,縣裏隻會恭維。
葉青霄到雲敷縣衙中亮明身份,要求再驗一遍死者的屍體。也虧了雲敷縣離大名府近,屍首保存還完好。
“葉寺丞,初驗、覆驗時,這死者親屬、鄰人等都是到場了的,每道文書都詳詳細細填好了,絕無隱瞞之處。”縣官聽說葉青霄要再看屍首,恐怕要擔責,邊走還邊辯解。
“放心,本官隻是察訪一下。”葉青霄頷首道。
到了停屍之處,葉青霄叫驗屍官將屍身翻過來,先看過腦後的痕跡,因有頭發遮擋,看不到血蔭痕跡,隻有血跡。
根據猜測,這庫吏就是被用棒狀物從後麵擊打後腦而死。
葉青霄再將屍身翻回來,摸了摸鼓脹的肚皮,因死者生前還在吃酒飯,腹中尚有遺存。他將肚皮拍了幾下,聽得砰砰作響,問道:“可問過死者平素吃多少飯食?”
眾人皆是發愣,“沒有。”
“沒有,不過……”驗屍官倒是有些察覺到葉青霄的意思,“酒飯都吃淨了,裝酒的瓦罐有痕跡,原裝得滿滿的。死者就在縣衙當差,現在可差人去問問酒飯量。寺丞,您的意思可是他並非死於棒擊?”
“我今日與……友人一同,暗訪了王、楊二家,發現王家雖說還有些底子,但窘迫到其妻無鞋可換,楊家同樣沒了當家,且更為貧困,其妻點燈油時卻盡用胡麻油,不像普通窮民摻些桐油。”葉青霄整理了一下自己和溫瀾查到的,還有溫瀾同他說的那些話。
“楊三家貧體弱,尋常情況恐怕膽小不敢殺人,但是,倘若那日夜裏,庫吏找他要了些餅吃,然後飲食過度,脹滿心肺而死。是以,楊三有沒有可能偽造趁機盜取,並趁他死後在腦後造出棒痕,布置得宛如盜匪劫殺。隻是他沒料到,縣官從地上痕跡推測到了凶手可能是哪些人,仍是將他歸為疑犯。
“楊三的妻子也知道這件事,但不敢透露,還照舊開茶棚,也不敢買超格用度,隻是在細處難免露出馬腳。倘若如此,問一問死者平素的吃食用度,再剖腹驗胃,即可知道真正的死因。而楊三的妻子既然知道,可假稱楊三已認罪,再借燈油一事去詐問她,察其情,觀其色,必有疏漏。”
“葉寺丞真是觀察入微!”縣官讚了一句,速速命人去找庫吏的親朋好友問過此事。
庫吏的同僚就在縣衙中,平日沒少一同用餐,叫來一問,再驗過胃中食物,果然有酒飯過度致死之嫌。
單單如此,還不能認定是楊三所為,但其妻的行跡十分可疑,想來詐問一下即可知。
……
葉青霄急急走回茶棚,卻不見溫瀾在,倒是馬車尚在一旁,難道是溫瀾等太久,自己去別處探查了?換了一般女子在陌生地頭斷然不敢做,但溫瀾豈是一般人。
楊妻坐在門檻上撿豆子,並未注意到葉青霄已回來。
“大嫂,請問我……我夫人呢?”葉青霄說出這幾個字時,總覺得難堪得很。
“郎君你可算回來了啊,我就說路不熟得走亂,尊夫人正在裏頭休息呢。”楊妻說著就引葉青霄往裏麵走,“在我房間裏,都是我不好……”
葉青霄正將房門推開,隻聽楊妻在身後道:“收拾桌子時不小心灑了茶水在夫人身上,隻好進來收拾收拾。”
葉青霄一眼看過去,溫瀾竟正手攏著內衫側坐,露出好長一截白皙的腿,他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空想,急得忙將門關上,擋住楊妻的視線。
再回身時,溫瀾也仍手攏著襟口,神色變幻莫測盯過來。
葉青霄仔細看去,舒了口氣,溫瀾雖說褪了褲子,外衫也脫了,但衣長至髀間,隻露出半截大腿,右邊外側還文了兩個小字:攝月。這是溫瀾在皇城司還是普通親事官時的所屬番號。
但順著這兩字,葉青霄又注意到了其他。隻穿著單衣的溫瀾看上去比他想象的要單薄許多,平素裹在皮革寬帶中的腰肢已顯得十分纖細,此即看去,攏著白色的布料除此竟多了幾分不可言喻的旖旎。
她的皮膚則比白衣還要白,或者該說鮮活,不是一徑的白,而是透著象牙般的光澤,極為細膩,筆直修長的兩條腿並在一處……
葉青霄恍惚間覺得四周好似升溫了一般,燒得他麵頰升騰起熱氣,蒸出紅暈。
而對麵溫瀾那清淩淩的目光微微眯起,小窗映進來的幾點微光映在她眼中,如同湖麵煙波的光鱗,又像是盈盈的淚光,但是,當然,下麵掩著的不過是溫瀾眼中詭異的神采。
葉青霄也不知道溫瀾為什麼這樣古怪的看著自己,她頭發已略微散亂,除卻眼神,無論細腰還是白皙並立雙腿,看上去都是楚楚可憐的姿態,簡直,簡直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女人,甚至比葉青霄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動人心魄。這是否因為其中摻雜了屬於溫瀾的特質,卻不得而知,也不可細思。
“……嗬。”葉青霄抽了口氣,猛然回神,仰看著屋頂,一派漠不關心地找著話頭,“溫兄,你腿挺白的。”
溫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