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裏,蘇曉燕的心情也很鬱悶,  越想越鬱悶,於是就飛到廈門去玩了幾天。

住在鼓浪嶼上的時候,蘇曉燕為小島上的旖旎風光和洋派建築所陶醉。然而,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人潮湧動,

紛至遝來的遊客旁若無人地大聲喧嘩,隨意丟棄垃圾,

不僅驚擾了這裏的安靜閑適,也破壞了這裏的整潔美好,如今的鼓浪嶼已經不是她想象中的鼓浪嶼了。

臨走的時候,蘇曉燕忍不住給許成發打了一個電話,問他想要啥禮物,許成發猶豫了一下說:“有這份心意就行了。”蘇曉燕執意讓他說出來,可許成發就是不說,蘇曉燕最後竟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許成發無言以對,隻得掛掉電話。

回來的時候春節氣氛漸濃,蘇曉燕在午後溫熱的陽光中經過青石橋街的時候,隻見家家戶戶都在屋簷下麵晾曬熏肉臘腸鹹魚等,家庭主婦們一邊翻動一邊聊天,閑下來了還會相邀去家裏喝一杯咖啡;幾個小女孩在旁邊跳繩,一個小男孩正在用遙控器指揮一輛玩具汽車。

剛走到家門口,忽然撞見許成發從大姐家出來,兩人都愣了一下,目光中既有驚喜也有悵然,站在街上一時不曉得該說啥才好。蘇曉燕顯得單薄了一些,眼神也憂鬱了一些。

許成發先打招呼:“回來了?”

蘇曉燕“嗯”了一聲,就伸手從提包裏拿出兩個盒子遞給許成發,說:“給,一個是剃須刀,另一個是廈門產的工藝品‘鼓浪石’,專門給你帶的,但願你能喜歡。”

許成發接過來,說了聲“謝謝你,曉燕”,卻見蘇曉燕已經走進自家大門。臨進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就像堅硬的梓樹枝條一樣,抽打在許成發的心上。

許成發呆立片刻,慢慢轉身往回走。剛走到一戶人家門口,就看見一個中年人正在門口的空地上削竹竿,旁邊擺著木頭、黃布等。一個年輕人問:“趙叔,今年咋是你在紮龍燈呀?往年不都是許叔在紮麼?”

中年人就說:“是啊,以往都是老許他們兩口子紮,我哪用操這份心呀?可今年老許不曉得是吃錯了藥還是搭錯了筋,說不紮就不紮了,村主任沒辦法隻好交代讓我紮。可我的手藝跟他們差遠了,再說好多年都沒紮了,這不是趕鴨子上架麼?”

年輕人就說:“許叔的手藝那是沒得說,可突然不紮了真是奇怪!哎,趙叔,我聽說每年紮一條龍燈村裏補貼兩百塊錢,是不是許叔覺得紮這東西不賺錢就不想做了?”

中年人就說:“說實話,兩百塊根本不賺錢,能保本就不錯,可這麼些年來誰都沒想過用紮龍燈去賺錢,主要是圖個熱鬧圖個吉利,更是一份心意。你不曉得,看著自己親手紮的龍燈被人們迎進送出,心裏那才叫個舒服!老許對龍燈也是有感情的,我估計肯定不是因為這個。”

年輕人就點點頭說:“嗯,我估計也是。哎,趙叔,我聽說許叔對征地這事兒很有看法,一直不同意,為這事兒還跟村裏的幹部吵過幾次,會不會是因為這事兒鬧了情緒?”

中年人就停下手裏的活兒擦了一把汗,說:“十有八九是因為這個。說實在的,征地那事兒我也不是很同意,可上麵定下來了,你不同意有啥用?隻是老許不紮龍燈了,可惜呀!”

中年人說完,一掃眼看見許成發了,就喊道:“哎,這不是老許的兒子成發麼?哎,成發,回去跟你老爹說一聲,心裏有氣也不能跟龍燈過不去,該紮還是要紮,要不然可對不住街坊鄰居,最起碼也來指導指導我呀……”

許成發卻一溜煙地跑開了,剛拐過一個彎,卻又撞見了胡淑琴,發現她的臉色顯得蒼白了一些,這才忽然想起,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了。於是就打招呼說:“好久不見,你最近忙啥呀?”

胡淑琴就說:“最近老是出差下鄉。”

許成發又說:“那,多保重身體呀!”

胡淑琴“嗯”了一聲。許成發還想說話,可胡淑琴卻扭身就走了。她不是不想跟許成發說話,她做夢都想跟許成發在一起,可是她剛剛流產,身體還很虛弱,害怕許成發看出破綻,所以,還得暫時回避一下忍耐一下。

走在路上,胡淑琴的心裏忽然就湧起一股酸愁,因為一個特殊的原因,與心愛的人近在咫尺卻不能多說幾句,這是多麼的令人悲哀!走到一棵槐樹下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許成發還在目送自己,心裏忽然就有了一份快意,心想他對我還是有感情的,等我把身體養好了一定加倍補償他,親愛的,等著吧!

許成發心裏卻想,胡淑琴上次送給我鋼筆了哩,看來真的像陳天樸說的那樣對我是真心實意,並不是逢場作戲哦,所以我也應該對她多一份誠心,於是就想多跟她說幾句話,可她今天對我卻是愛理不理的。許成發的心裏便有了幾分不快。

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裏,父親正坐在院子裏吸煙,一眼看見許成發手裏的盒子,便問是啥東西,許成發不想說實話,就說:“哦,陳天樸聽說我原來的那個剃須刀壞掉了,就專門從南方給我買了一個新的,我們這裏買不到這個牌子的。”

許父就問:“你還到陳老板的茶葉店裏去嗎?”許成發說:“是的,他讓我休息兩天就趕緊過去。”許父又問:“你打算一直在他那裏幹?”許成發就說:“他這人不錯,去了不到一個月就給我兩千塊錢,我總不能拿到錢就走人吧?”

許父悶聲不語了。許成發就把趙叔剛才說的話對父親說了,許父臉上先是出現一絲得意,隨後便表情複雜起來。許成發就說:“伯,聽趙叔的口氣,還是想請你出麵紮龍燈,可我覺得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兒,幹脆就別答應。”

許父卻沒有說話,隻是悶悶地吸煙。許成發又說:“村裏也是太小氣,紮一個龍燈才給兩百塊錢,打發叫花子呀?可他們隨便吃一頓飯也不止這個數,這說明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何必替他們賣命呢?”

還要說話,許父卻丟出一句:“你懂個屁!”

許成發愣愣地看著父親走出大門,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許母就從廚房裏走出來說:“嗨,你伯伯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糊紙活、紮龍燈,這幾年他為了紮龍燈連紙活都很少幹了,全都推給我。別看他嘴上說不願意,心裏總是癢癢,可說出去的話又不好意思收回來,用你們的話說他這叫‘鬱悶’喲!”

許成發笑了一下,忽然發現自己手裏還拿著盒子,便手忙腳亂地打開拿出剃須刀接上電源,對著鏡子就刮起胡子來。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刮臉了,胡子又濃又密又硬,頃刻間便被一掃而光,露出了青光的麵皮。

剛坐下,卻見楊大牙一頭闖了進來,進門就問:“哎,許兄娃兒,我外甥那事兒你幫我問了嗎?”說完才麵朝許母點點頭。許成發說:“我問了,可我那個同學說他小爹到廣州出差去了,還沒有回來。”

楊大牙就說:“嗯,許兄娃兒,這事兒……能不能快點兒?我怕夜長夢多啊。”許成發想了想,就說:“那,我再幫你問問吧。”說完就掏出手機打電話,然後說:“真巧,他小爹昨天剛回來。”

楊大牙就搓著手說:“那,你看我們啥時候去一下?東西我都準備好了。”許成發看了一下手機,說:“正好我也想到縣城去,幹脆馬上就走。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一會兒我們到汽車站會合。”楊大牙腳步顛顛地走了。

許成發收拾東西的時候,許母就在旁邊問:“成發,啥事兒呀?”許成發就簡要地說了事情經過。許母又問:“那,找你同學管用嗎?”許成發說:“哪個曉得?試試看吧。”許母頓了一下,又說:“既然你有這層關係,為啥不讓你同學幫你到行政單位去上班?”

許成發就說:“媽,那是兩碼事。”許母就問:“不都是人托人的事兒嗎?還有啥區別?”許成發就笑著說:“媽,工作可能是一輩子的事兒,不是特別親的關係誰肯給你辦?而楊大牙的事兒隻是一錘子買賣,隻要舍得花錢就能搞定。”許母似乎聽懂了,就“哦”了一聲,又說:“我總覺得那個楊大牙太精明,你給他幫忙也莫太實在。”許成發就說:“我曉得。”

許母隨後走進裏屋拿出一瓶臭豆腐裝進兒子的提包裏,又把一卷錢往兒子口袋裏塞,許成發卻堅決拒絕了。許母就說:“娃子,在縣城裏花銷大,拿著吧。”許成發還是不要,轉身快步跑了出去,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母親仍癡癡地望著兒子的背影。

當許成發帶著楊大牙找到同學趙剛海的時候,縣房產局正在分配春節禮品,機關大院裏停滿了車輛。他們幫趙剛海把大箱小箱的東西塞進後備廂裏,有香煙白酒茶葉還有花生瓜子糖果,楊大牙送的東西勉強被塞了進去。

三個人開車直奔人社局,裏麵卻是空空蕩蕩,大多數辦公室都是關門閉戶。找到趙副局長說明來意,趙剛海就拉著許成發先走出辦公室,不一會兒楊大牙也出來了,眉頭舒展了很多。

走出人社局大門,楊大牙一定要請客,幾個人就朝一家酒樓走去。趙剛海順便叫了幾個同學過來,許成發也把陳天樸叫來了。吃飯前自然是先打麻將,許成發跟陳天樸不怎麼會打,就到外麵抽煙聊天。

陳天樸提議把胡淑琴也叫來吃飯,並說自己可以開車去接她。許成發想想也不妨,於是就給胡淑琴打電話,胡淑琴卻說她有事兒來不了。許成發心裏忽然覺得空落落的,就對陳天樸說:“既然她不想來,就把蘇曉燕接來吧。”

陳天樸就搖搖頭說:“兄弟,你行啊,讓她們兩個互相做替補?”許成發就笑了:“咋啦?不可以嗎?”陳天樸就說:“嗬嗬,沒說不可以,隻怕時間長了,你自己也給別人當替補。”許成發愣了好一會兒,低頭踩滅煙頭,隻覺得這話好像很有道理。

開吃的時候其中一個同學說劉玉林也到縣城來了,要不把他也叫過來吧?趙剛海說,算了吧,這麼晚了。另一個同學說,等會兒吃完飯了讓劉玉林請我們唱歌吧,他說了一年多都沒有兌現。

趙剛海就說,你要是有耐心,就再等個三五年吧。眾人一陣嬉笑,隨後抓起杯子就喝開了。趙剛海跟許成發坐在一起,酒酣耳熱之際他扳過許成發的肩膀貼著他的耳朵說:“兄弟,上次你被辭退這事兒我沒有幫上忙,實在不好意思。”許成發就說:“兄弟有這句話就行了。”隨後舉杯敬酒。

放下酒杯,許成發卻問了一句:“哎,我被辭退後劉玉林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不讓你幫我,還說了我好多壞話?”趙剛海卻說:“沒有哇,你聽誰說的?我跟劉玉林平常基本上不聯係。”許成發愣了一下,心想,這可是上次蘇曉燕對我說的呀,難道她在撒謊?

趙剛海卻又問:“成發,你跟劉玉林有矛盾嗎?”許成發就掩飾道:“沒有哇。”趙剛海就緊問:“那你為啥問我劉玉林說你的壞話?”許成發就說:“嗨,那是別人瞎說的,我問你隻是想求證一下。來,喝酒!”

吃了幾口菜,趙剛海又悄聲說:“哎,成發,跟你說件事兒呀,那次我結婚的時候劉玉林不是去送禮了嗎?你猜他送的是啥?”許成發就問:“現金?美元?”趙剛海就笑著說:“送了兩張茶葉票,哎,就是陳老板店裏的,價值還不到三百塊。”

許成發就說:“茶葉票?這也能當結婚禮物?不會吧?”趙剛海說:“我騙你幹啥?可就那茶葉票也過期了,陳老板很夠意思,最後還是給我兌現了。”說完就笑了起來。許成發就調侃道:“嗨,送茶葉票還不如送Q幣。”說完自己也笑了。一直吃到晚上九點多才結束,隨後楊大牙又請大家去洗腳。

第二天醒來後,許成發就忙乎開了。

年關到了,每天來買茶葉的人格外多,許成發幫助陳天樸招呼客人,其他事情自然就顧不上。忙裏偷閑的時候又給胡淑琴打了一個電話,還想請她吃飯,可胡淑琴還是沒有時間,許成發心裏又不爽了。

給蘇曉燕發短信,卻被告知她陪父母到武漢去了,要春節後才能回來。許成發的心裏史無前例地空虛起來。陳天樸就帶他去按摩,發泄之後仍然感到空虛,不但空虛而且寂寞。

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那份衝動,許成發還是回

了青石橋一趟,一下車就給胡淑琴打了一個電話,說一會兒去衛生院看她,胡淑琴卻說正在鄉下並說改天再來吧。許成發沒有理會直接就來到胡淑琴的宿舍門口,她正準備出門,兩人一見麵頓時都愣住了。

胡淑琴瘦了一些,顴骨便顯得更加突出了,眼窩也深陷了,眼珠便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驚訝地問:“你咋這麼快就到了?”許成發就問:“你不是說在鄉下麼?”胡淑琴說:“是呀,馬上就準備走的。”

許成發進屋坐下後,胡淑琴並沒有給他倒水,而是趕緊收拾桌子上的幾個藥瓶子,有一個瓶子掉在地上滾到許成發的腳旁邊,許成發剛要伸手,胡淑琴急忙彎腰撿了起來,自己險些跌倒。許成發就問:“啥東西呀?看把你慌得?怕我搶劫嗎?”胡淑琴臉紅了一下卻無言以對。

隨後,胡淑琴隻顧自己低頭擺弄手機。許成發想了一會兒就開口問:“有些日子沒見你了,你是不是病了?”本是一句問候的話,可胡淑琴卻感覺十分敏感,以為許成發聽說什麼了,一下子緊張起來,就反問:“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許成發就說:“看你這樣子就像風擺柳一樣,難道不是生病了嗎?哪裏不舒服呀?有沒有吃藥呀?”胡淑琴心想,看來隻是他的猜測,他不一定就知道實情,心裏稍稍踏實下來,卻還是不想承認,於是就故意用一種生硬的語氣說:“你才病了,吃錯藥了?”

許成發沒想到自己的關心卻換來一頓不滿,心裏當下就鬱悶了,就說:“你咋啦?約你幾次都不出來,一見麵就跟我發火,難道是有啥心事兒?出啥事兒了嗎?”他越是這樣問胡淑琴越是心煩,猛然站起來說:“我還要去下鄉,改天再說吧。”

許成發起身就走了出去。從窗戶裏望著許成發遠去的身影,胡淑琴撲在床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夜幕降臨的時候胡淑琴的哭聲終於止住了,呆坐了一會兒又給許成發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最近我心情不好,今天不該衝你發火,你別介意。許成發沒有回複,胡淑琴又發了一條:我真的沒有生病,請放心。

許成發看著胡淑琴發來的短信無聲地搖了搖頭。這個女孩子呀,越來越捉摸不定了,從直覺來看她肯定是有心事,但她就是不說,而且刻意隱瞞。那麼,會是什麼樣的事情呢?她為什麼如此忌諱“生病”這個詞呢?

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就睡覺。夜深人靜的時候,許成發的生命之根再次勃然而起,無奈之下隻好自己用手解決。隨後卻睡不著了,一會兒拿出那支鋼筆把玩,一會兒又用剃須刀刮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