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離棄(1 / 2)

你有沒有做過一個夢?關於很久很久以前的年代,關於一個與現實不想幹的自己?

營帳外篝火躍動,星光滿天。士兵們舉杯喝酒吃肉歡呼,慶祝戰場上一個不大不小的勝利。戰場上兵戎相接,血光四濺,習慣以後並不覺得這是殘忍的生活。她坐在溫暖的帳內,凝視外麵那個年輕的將領,凝視他血氣方剛的魯莽。她喜歡他拔劍嘶吼的英氣以及和士兵們在一起開心的單純模樣。他們現在抓著肉塊大笑的樣子,讓她兀自地笑了。

抬頭可以看到清澈的星空,她會想起她的家鄉。她溫柔地撫弄琴弦,兒時的溫暖美好在她的心頭浮現。她想父親嚴厲而又慈愛的目光,想母親冬天幹裂的雙手,頑皮而又貪吃的弟弟,家鄉的牛羊……

帳前的布簾被掀起,外麵的喧鬧聲衝進耳膜。年輕的將領跌跌撞撞地走進來,空氣的溫度開始上升。於是她便放下琵琶。望著他的臉。笑。

天剛蒙蒙亮就要開始行軍,馬背上的顛簸路途,並不見得要比跋涉的步兵們好上多少。她不算十分漂亮,隻是在這茫茫荒原上,太過稀少的人口使她變得珍貴一些。她坐在馬背上,一直保持沉默。偶爾抬頭看看天上有沒有鳥飛過。

守邊的部隊,總是這樣的,今天你打過來,明天我打過去。或許到戰死的那一天,到鮮血流盡的那一刻,這些士兵都沒有機會見一見他們誓死效忠的將軍和王上。拚命的搏殺,鮮血和殺戮裏磨練出來的對同伴的特殊感情,不會是戰鬥的原因和目的。忠誠是什麼?她不知道,覺得四野很是空曠。

那位將領偶爾回頭看看她,她便低下頭,抿住嘴。起風的時候黃沙打在臉上,她會眯起眼睛,望一望他的脊梁。然後她輕輕地晃動馬鞭,使自己與他保持一個恰當的距離,同時用手指在馬鞍上偷偷描畫他的肩膀。她喜歡看他吃飯狼吞虎咽,看他喝酒喝到滿臉通紅。他有時會辨不清方向,拿著地圖遲疑很久。遇到敵人的時候他總是衝在最前麵,仿佛手上的劍在他一起怒吼。血濺在他的臉上身上戰馬上;而他對自己受傷總是毫無知覺。她記得有一次,惡戰過後清點傷亡馬革裹屍的時候,他獨自站在荒原上的身影忽然顯得那麼單薄。當時距離很遠,但是她堅信自己聽到了他抽泣的聲音。

她看著他的時候,總想到家鄉。

她湮沒在長長的隊伍裏跟著他的時候,會莫名地覺得時間沒有盡頭,仿佛一切會這樣一直輪回下去。他們會一直走一直走,經曆很多的鮮血和戰鬥,但是一直一直安靜地往前走。她想在夜晚用琵琶傾訴這些想法,可是他嫌吵。她隻能這樣看著他熟睡的樣子,數自己的呼吸。“你姓甚名誰?”她不曾知曉的問題。

就是那一天吧,他們如以往那樣出發。他收到了加急的文書,他的嘴唇輕輕蠕動眉頭緊蹙。然後他揮揮手,他說,前進!大地開始有輕微的震動,轟隆隆的鐵蹄聲響起。他在隊伍中緩慢地踱步,等她的馬上前。

他要趕她走了。

她嚇得連忙滾在地上,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她說求求您,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求求您!她在哭,膝蓋和手肘都磨破了,額頭也磕傷了。但是她隻是看到他的棗紅色大馬轉身揚蹄離開,沒有一點點遲疑。她連滾帶爬地起來,追著他的馬瘋跑。她追不上他於是追著騎兵,跟不上騎兵了,就追著步兵。她努力將他們保持在自己的視線裏。直到夜晚紮營以後很久,她回到了他麵前。

他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給了她一些食物和水,然後走開。於是她就坐在他的營帳門口,吃他施舍的東西。有護衛想來拖走她,她就拚命地掙紮,大喊大叫。也許是念及舊日情誼,他們沒有再理她。後來大家都睡著了,隻有她坐在地上數星星。她忽然很想撫琴,想起她的琵琶已經不知丟在什麼地方了。於是她隻好繼續微笑,在地上換一個舒服的姿勢。

抬起頭,她看到無數吐著火焰的流星墜入軍營,那麼近那麼熾熱……“偷襲,有人偷襲!”她大喊。燃燒的箭點亮了天空和大營。

所有人都衝了出來。有人手忙腳亂滅火,有人搭弓射箭反擊,還有的人隻是驚慌失措莫名地原地打轉。他穿著他心愛的戰甲提著長劍,怒吼著召集士兵們作戰。她聽到對麵的喊殺聲近了,她看到他的身軀在火光裏高大的黑色剪影。她最後看他一眼,轉身鑽進了他的賬房,躲在酒桌下麵。她從未聽過這麼震耳的喊殺,從未經曆過這麼長久的戰鬥。血濺在帳篷上,兵器掉落在地上,血肉撕裂的聲音。她好怕。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渾身發抖,緊握的拳頭骨節突出,指甲嵌進肉裏。有幾次她仿佛看見他的影子映在白色帳篷上,揮舞長劍與敵人廝殺。劇烈的心跳讓她瞬間感到窒息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