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新的發現(二)(1 / 3)

東門外的燒烤攤和大排檔,每日傍晚七點開張,次日清晨兩點關張。何哲等人出校門時方才十一點,路邊上的攤子正是生意興隆的光景。從酒桌上的劃拳聲猜碼聲吆喝聲夾雜著南城本地的粗口方言,不絕於耳。六人受這熱鬧挑逗,酒癮上喉,頓覺口舌生津。六人找了個空位,自己動手拚了兩張桌子,團團坐下,吩咐點菜上酒。

“先給我來一桶啤酒,大桶的!”斌哥縱有酒量,也喝不了這一大桶的酒,想必是他的氣話。餘眾見他開口便要用桶豪飲,著實嚇了一跳,皆勸說:“斌哥,還是瓶裝的吧,先來六瓶。”

“不行,上桶的,要大桶!今兒誰要是不喝夠,我跟誰急。”斌哥尚未飲酒,分明已是個醉。這與他平日的理智沉穩截然相反,由此看來愛情並不盲目,但它確實能讓戀愛的人盲目瘋狂。餘眾見勸不過斌哥,隻好依著他的意思上了一大桶的啤酒,外加幾個下酒的小菜。

借酒消愁,無非麻痹神經,暫時逃離現實中的不如意。然而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酒醒過後,難過依舊,痛苦仍在。尤其在戀愛中落敗的人,便是醉了,眼前也要顯現出伊人的容貌來,耳朵也要裏灌滿伊人的笑聲。醉了,吐了,或能吐出些汙穢,但那該死的冤家又如何才能從心坎上掏出丟掉。伊霸占了心房的大壁江山,是決計不要再還與自己的。仿佛患流感的人急切間停止不了流涕,相思是種病,既然是病要想醫治好便需醫治的過程。天底下沒有一種速效的仙丹,能將心兒受傷的人頃刻間治好,即便有那大抵也隻是碗夢婆湯,要把記憶抹去的。時間倒是味好藥,但它一如中藥一般講究文火煎熬,所以藥效極慢,受傷的人等不到痊愈便會在痛苦中死去。斌哥急切間要把這場戀愛忘卻,思來想去,唯有酒是件好東西。“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路邊的小攤子斷然找不來杜康美酒,但即便是啤酒也大抵能使人醉而忘憂愁。然而斌哥酒量甚淺,三杯下肚,肚內如烈火焚燒一般。隻要他一打嗝,酒氣便騰騰地沿著喉嚨衝湧上來,他頭上一暈,差點爬下。

餘眾見斌哥不勝酒量,便勸他少喝。其實,他們也各有心事。這頓酒來得正巧,沒有女人在一旁阻擾掃興,確是一個一醉方休的機會。於是他們各自酌滿酒杯,鯨吞牛飲一般。餘眾的心事中,何哲惦記著嘉柔,他雖做了回替身,倒也不覺得嘉柔存了心要欺騙他。此間他的心思全然放在嘉柔身上,什麼老乞丐,什麼銀元,什麼地圖寶藏,他通通不要去想,唯獨他放心不下嘉柔,怕她獨自回到宿舍少不了又要痛哭一場。何哲正思念間,金銘又是一杯見底。金銘的心事全在於股市,他的血本連同先前所掙便在這兩三日的跌停中消歿於無。起初集資炒股的時候,是他的提議,他又出資最多,如今虧損他的責任自然最大。他尋思著自己把助學貸款的學費全虧在了股市上,將來要如何才能還得了,況且還有眾兄弟的虧損,自己便是脫了褲子也賣不出這些錢。他的心事被浩凡看見,浩凡酌滿了酒要去敬他,二人舉杯,自是一切言語盡在酒中。浩凡雖不像金銘那樣經濟困難,但他的心事也不輕。他自從與梅小雨談了場戀愛,便處處受限,滴滴點點小事也要受她管束。譬如吃飯飲水,洗衣疊被,她也要弄出一套標準來:飯一餐不可多於三兩少於二兩;飲水一日要飲夠八杯;內衣外衣分開洗,洗內衣一定要用肥皂,X牌子的,洗外衣則要用洗衣粉,Y牌子的;被子一定要疊成方塊,且折痕朝外放。若是浩凡做的不合標準,小雨便要與他慪氣,與他鬧別扭。這時若浩凡稍有不滿或是動怒,她便會使出殺手鐧來——哭的死去活來。而浩凡性格又極軟弱,經受不住小雨的折騰,下不了決心分手,於是他隻好一直忍著,妥協著。浩凡悶聲吞下一杯酒,長歎一氣。有時他常想自己自從戀愛,仿佛是回了家,每日麵對的不是戀人,而是自己的媽。浩凡的心事大抵與六子同病相憐。六子與他上司戀愛,牽涉到政治,既是政治上的戀愛,便少不了外交上的手段。譬如冷戰,斷絕外交關係,切斷經濟來源等。佳慧工作上是他的上司,私底下戀愛仍要做他的上司,壓在他的頭上發號施令。他雖不像浩凡如陷深牢大獄一般,但他也頗受限製。譬如今晚,佳慧預見了六子要隨斌哥外出喝酒,起初她並不允許六子私下飲酒,但見六子膽敢違抗政令,決意要去喝酒,她便警告他下不為例如有再犯定當嚴懲。六子想到這次喝酒回去少不了要受佳慧的政治教化,不免有些暗自神傷。老楊見六子悶悶不樂,要和他劃拳猜碼,可惜六子隻會石頭剪子布,老楊拳法無處施展拳法又不願玩孩童的遊戲,便獨自酌滿了酒杯,舉杯邀月。老楊的心事一眼便知,他精心設計的表白竟然無濟於事,他的才華有被糟踐的嫌疑。他腹有怨氣,仿佛懷才不遇或是懷孕流產,終究無所收獲。

六人各懷心事,悶聲喝酒,直到淩晨一點的光景,路邊攤上的喧鬧漸漸冷落,大洋早的店鋪開始拾掇桌椅準備關張。斌哥叫的一大桶啤酒此刻見了底,酒桌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燒烤用的竹簽和一次性的餐盤酒杯。烤魚的小火爐中的木炭劈啪作響火勢正旺。金銘將自己喝剩的啤酒倒入火爐上的鐵盤中,頓時發出吱吱的響聲,同時蒸發的酒氣帶著餘香四散開來。這時的小攤上隻剩下喝酒的幾桌上方還點著蠟黃的燈,燈光像是蒙了紗巾的女子,看不清人的麵孔。彌漫的酒霧,宛如天上的雲,升騰著,翻滾著,裝飾出一幅人間仙境圖來。斌哥金銘還有老楊此刻已然騰雲駕霧一般。

“斌斌哥,其其實我覺得吧,你是是個好人,大大大的好人,好男男人。像你這這樣的男人世世間早就絕絕了種,真的,我要是個妞,我早愛愛上你了。”金銘的舌頭喝大了,沒說一句話便要重複其中一些的字,仿佛口吃的人。

“得了吧你。金銘你要是個妞,豈不把人給嚇死。那有你這般黝黑的,你一出門人家非要把你認作母李逵不可。斌哥哪能輕易下娶於你啊?”

“你這是是是個誤區,蘿蘿蘿卜白白菜各各有所所愛,沒沒沒準就就有的男男人就喜喜歡我這樣黑黑的。”

“你要真去做手術變個女的,打死我也不會愛上你。”

“誰誰要與你戀戀愛?”

“六子你倆先別談戀愛了,我們還是趁早回去睡覺吧。斌哥,斌哥,醒醒,走了。”浩凡何哲喝得不多,這時大約已醒了酒。浩凡推了推爬在桌上的斌哥催促道:“斌哥,回宿舍去。睡一覺,起來便什麼都好了。”

“喝,喝,老板,再來一桶!”浩凡說斌哥醉了盡說胡話,斌哥卻說他沒醉。仿佛一切醉酒的人,明明醉了卻還要大著舌頭說自己沒醉,斌哥也不例外。

“何哲,來幫個忙,咱架著斌哥回去。”浩凡說著便要去攙扶斌哥。此時的斌哥如爛泥一般,任人如何處置,也無絲毫反抗的氣力。何哲與浩凡二人一左一右攙扶著斌哥搖搖晃晃的往學校走去。老楊和金銘相互攙扶著緊跟在他們後麵,二人更是搖晃的利害。六子已經醒酒,他手裏提著先前老楊一腳踢飛的錄音機緊跟在老楊身後。

淩晨一點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零星的幾盞路燈彌散出淡黃色的光,這光打在行人的身上投影出鬼魅的身影來。六個鬼魅的身影便在寂寂的街道上舞影淩亂。金銘酒後興致高漲,他與老楊說他要引吭高歌一曲。老楊說他五音不全擾人清夢不說,隻怕到時把狼給招來。況且他唱的歌向來少兒不宜,諸如《十八摸》之流。

“金銘唱歌絕不會把狼給招來,他隻會把狼給嚇跑,真的。”

“浩凡說的對,金銘你可千萬別唱,你要一唱不僅把狼給嚇跑了,而且警察會聞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