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輛掛著大紅花、洋溢著喜氣的紅色麵包車卻讓盼水感到心被撕碎般的疼痛。一個月來她咋也想不明白,為啥要選擇自己來承擔這份責任。她真想脫下身上的紅色婚裝跑出村子,跑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但身後那一雙雙懇求的、同情的或警覺的眼睛一直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隻要離開這個花車一步,就會有無數雙手把自己拽回來。她想起了一個月前,為了求自己答應這門婚事,一村之長的父親給自己下跪的那一幕。就是剛才臨出門時,已滿頭花發的父親依然含著淚懇求自己:“水娃呀,為了咱水村,你就委屈一下吧,父親來世當牛做馬報答你。”
盼水上了車,鞭炮聲立刻滿天價響了起來,新郎家帶來的喜慶樂隊在婚車前麵開道,充滿喜氣的鼓樂聲響得三裏外都聽得見。這樣隆重熱鬧的場麵在水村曆史上是沒有的,但水村卻沒有一個人為此哪怕有一點的歡喜。幾個不懂事的孩子拿出搶到手的糖塊彼此炫耀一番,放到嘴裏吸溜著、說笑著,卻被自家大人用眼睛狠狠地一瞪,便低下頭來,不再言語,走在大人身後,跟著緩緩行駛的花車往村外走去。
盼水一直沒去看身邊這個隻會傻笑的男人,扭過臉望著窗外那熟悉的、綠油油的田地。在這裏生活20年了,今天就要結束這一切了嗎?難道就是這個傻男人要把自己帶走嗎?盼水委屈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
鼓樂聲突然停了下來,車也緊跟著停了,盼水感覺到坐在自己另一邊的伴娘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胳膊。
盼水摸了一把眼淚,正過臉往前方看去。隻見兩頭黃牛站在路邊不知所措,一個高個子小夥手持鞭子定定地立在路口,擋住了迎親隊伍的去路,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睛直直地射進了車裏。
“大雨!”盼水在心裏淒慘地叫了一聲。她想開門下車,卻被伴娘緊緊地抱著。做伴娘的鄰家嫂子懇求著她:“新媳婦在中途腳不能沾地的,不吉利。”幾個村民跑了上去,連拉帶勸地把站在路中央的大雨拽到了路邊。大雨眼睛裏射出的凶光把吹鼓手們嚇住了,大家不再鼓弄樂器,安靜而快速地從大雨身邊向前趕去。車過大雨身邊時,盼水看見大雨的眼睛裏通紅通紅的,怨恨、痛苦中帶著懇求直直地看著車裏的盼水。盼水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衝著大雨大叫了一聲:“大雨…”便泣不成聲,癱軟在伴娘身上。
坐在盼水身邊的男人仍然在哈哈地傻笑著,還不時把鼻子湊到盼水身上聞一聞,然後更大聲地笑著。司機邊上的迎親總管回頭訓斥了一聲:“李狗蛋,你歇歇行不?晚上抱著新媳婦了再好好笑。”傻子的笑聲便小了許多。
窗外,一棵棵熟悉的樹、一片片熟悉的地、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從盼水那悲傷不已的大眼睛裏一一閃過。
水村,越來越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