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魚之死半個月前，我到上海上大學。大學坐落在一個靠海的偏遠小鎮上。大學裏，一切都是新的。我有時會為這種新而感到激情迸發，有時卻因為這種新而精神憂鬱。我時常抽空騎車子去海邊轉悠。
海水永遠是黃色的。但是海岸上就熱鬧得多。房子都很破，最高的也就三層，可是街市到了傍晚卻很熱鬧。我不喜歡這熱鬧，感覺像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在末日的狂歡。我不喜歡呆在那些地方。我會靜悄悄地騎過那些虛無的浮華，默默穿過海邊遊樂場與一座不知名墓地之間的沿海公路，到達少有人煙的海邊堤壩，堤壩上有一條小路，那裏有人的蹤跡，但我從未見過人。
默默地停下車子，站在堤壩的石頭護欄上，迎麵而來是海的呻吟，風中總有股絕望的氣味。我會入神地在那裏呆上一個小時，然後若有所得地回去。
傍晚，我依舊像之前一樣來到海邊堤壩上。這次，我見到了除螃蟹海鳥海蟲之外的生物。
是一條美人魚，定定地“站在”海麵上望著我。
“人類之子，我等你很久了。”美人魚開口說話了。
“等我幹啥==”我這樣回應。這美人魚興許是什麼新型騙術？那如此逼真的外表下是不是一個猥瑣的貪錢大叔？
“跟我談戀愛吧。我什麼都不要你付出，隻要你肯要我。”她迷人的眼睛裏射出真誠而渴望的光，她遊到岸上，“走”到了我麵前。是真的。
“為什麼？你本是海底的悠閑存在，為什麼要沾染世間的俗氣與苦難？”我看著她美麗的臉，隨後不自覺地望向她的下身。
“即使是海底也能聽見機器轟鳴的聲音。我向主祈求一世的姻緣，主怒斥了我，但卻未懲罰我。主是仁慈的，他終究還是允許我來到凡界，讓我在此等候，等你。”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懷疑地望著她美麗的臉，即使天色將黑也遮不住她皮膚的嫩白。
“我已在此閱人無數，”她定定地望著我的眼睛，“但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凡者的憂傷是餓鬼的憂傷，你的憂傷卻是缺失的憂傷；凡者的快樂是欲鬼的快樂，你的快樂卻是存在的快樂。你是我等的人。”說罷，她向前輕柔地擁抱我，她赤裸的Ru房緊緊貼在我的胸膛，我默默地、無動於衷地感受著迷人的海洋少女的心跳。
“我沒有下體，但是我可以用別的地方幫助你。”擁抱了一會兒，她開口說。
我還是無動於衷。海風夾著難聞的腥臭味將我和她包裹。太陽已經落山了，海浪拍打著岸邊發出恬適的聲響。她也並未再說什麼，默默地鬆開雙臂，然後拉著我坐到一邊。漸漸地，她開始輕聲抽泣，然後，放聲大哭；然後，又撲到我的懷裏。我無言地輕輕撫摸她濕漉漉的頭發。
“為什麼？”她抬起頭用濕潤而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我。
“真主是仁慈的，智慧的。”我說。隻是心中卻為這主的安排感到不滿。
“你難過時我可以安慰你，你寂寞時我可以陪你，你不順利時我可以幫助你，我不怕魔鬼的毒咒也不在乎安拉的歎息。為什麼，為什麼拒絕我？”她又哭了，這次她沒有把頭低下去，就那樣哭著望著我，用手撫摸我肮髒的臉。
“不，不。你跟了我將不會死於魔鬼的毒咒，而是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精神折磨所擊倒。你將不會適應人類的奸詐和卑鄙，也無法理解人類的狂妄和愚昧。你將死於無盡的後悔與絕望，甚至我本人也會使你大失所望。死後你也得不到安息，你的屍體將會被送上解剖台，被那些該死的專家用抓過屎一樣的枯骨般的髒手所玷汙。或許我本人也不免會動念頭把你直接交出去換錢。真主是智慧的，真主的歎息你懂了麼。”我一口氣說完很多話。
在我的話語聲中，她漸漸停止了哭泣。天上，星星們好奇地看著發生的這一幕。
她“站”起身，眼神複雜但卻微笑著望著我。她的身體漸漸開裂、粉碎，在這緩慢的過程中她眼睛裏閃過劇痛的神色，但她始終努力保持微笑，看著我，仿佛在說，人類之子，雖然我們無緣，但是我祝福你。風吹過，她最終化為了粉末，消逝在天地間。她死了。
我感到很難過。
但是這難過並不比見到一隻被汽車碾壓的螃蟹產生的憂傷更多一些。
我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根本不能有童話。
海堤怪戀海邊的堤壩很髒，牆上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塗鴉，乍一看像是三不管地帶，卻分明沒有人煙。海堤內圍著田地，綠油油的一大片，再遠處是樹林。站在海堤上眺望，可以看見西麵的工廠和北麵的大廈。南麵是灰黃的海水。偶爾會有一些螃蟹爬過海灘，爬上海堤。雖然我從沒見活螃蟹這麼幹過，但是海堤上被壓扁的螃蟹屍體證實了我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