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伊人葬懸山,蒼茫雲海間(1 / 3)

亂塵抬起頭,夕陽已經鑲出西天的一抹如血般絳紅,漫天匝地的斜陽將漸翳的金光塗抹直矗於地的巨樹疊翠之上,似是披起了一衣紅衾,將那人、那樹、那情、那景俱都融在那片茫茫的紅色之中。

執明等人看著慟哭中的左慈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一時半會間卻不知到該說些甚麼,隻是哀哀地歎了口氣。

耀琿望著低頭不發一語的普淨,終是心中有愧,飛身躍下懸崖,隻圖把火狐的屍身找回來,小心的安葬了,也算是自己過失的一點補償。一旁的亂塵也看不下去了,跟隨著耀琿一起去尋那屍首。

尋至半山腰處,卻聽有陣陣轟鳴,似是流水之聲,再往下尋去,水聲愈來愈大,直至穿破那層繚繞於山腰的迷霧,亂塵隻覺眼前一陣豁然開朗。

一道淺淺的瀑布從山腰的一處一丈有餘的罅隙中傾泄而下,峻崖峭壁間犬牙交錯的突石若劍,硬生生地將水瀑布分割成細碎的絲縷,因山勢太高,分散的細水又重合成湍流,與山體擊撞處轟然有聲、氣勢迫人。

二人終於落到崖底,迷霧之中卻發現崖底乃一闊達十餘丈的空地,那飛流直下的瀑布落至此處聚水成潭,潭水甚清,以至於都能看出潭底暗中有伏流泄水,故而水潭長年不滿不涸,倒映著滿山鬱蔭,澄碧如鏡。

耀琿運功將迷霧稍稍驅散了些,卻見前方不遠處的潭邊有一大石,大石之上還架著一圍泥爐。嫋嫋爐煙被清冽的山風吹成一道軟長的細弧,與垂於岸邊的樹枝盈握勾手;使人心神漸寬的爐香若有若無,飄溢於水汽薄霧之間。

二人繞過巨石,卻見一個老道人盤膝背坐於石後,一柄拂塵放橫放在膝上。他須發皆白,怕已有七八十歲了,見耀琿立於身旁,並無動靜,隻是垂目打坐,不發一語。

正當亂塵心中暗忖這老者並非世中常人之時,卻見耀琿拱手恭立一旁:“耀琿見過太乙救苦天尊。”亂塵微微吃了一驚,他原先聽執明說過此事經由南華老仙出麵了結,心中已有六七分的把握猜得是他,但此人眉善容藹,如世間垂髫老者一般,實在是看不出仙家之像。

卻聽南華老仙長音道:“神君不必多禮。”耀琿正要詢問火狐屍首的下落,南華老仙卻開口問道:“你覺得此處風景如何。”

耀琿不知其意,但還是勉強答道:“此時微風撼樹,西斜落日,滿樹流紅曳落於光潤之水,雋秀奇峰,襯以簌玉清流,宛若仙境,若是能於此處修煉,也是齊天之福。

南華老仙微睜蒼目,娓娓低道:“那好,我且罰你於此看守火狐一百載光陰,你可心服?”

耀琿聽得此話,已知南華老仙盡曉今日之事,左慈四人兩死一殘一傷,雖是因抵抗天命而起,但自己下手過重,也脫不了幹係,本就尚在自責之中,見南華老仙如此發配,也算是了了心中一樁夙憾。但細想之下才覺不對,南華老仙要自己看守火狐,難道說火狐未死?

南華老仙已猜曉他心中之意,又道:“老身來此也有一月之久,本想那兩個徒兒能苦海回頭,但他們終究沒能跳出這情之所困,惹下這等彌天大禍,做師傅的也有不是之處。但天意如此,我也不可妄加作梗,你且在這守個百年光陰,百年之後,你我自會知曉其中天命定數。”

“謹遵法旨。”耀琿一時間百念俱生,剛要於南華老仙身旁靜心坐下,卻被拂塵攔住,南華老仙目中含憂,徐徐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你且先上去讓我那逆徒下來,好暫時消他心中戾氣。”

迷茫的霧色之下,耀琿展開身法,往那片看不穿的上空疾升,漸漸消失在霧氣的腹地之中,亂塵抬眼望去,隻可見得高空處愈來愈小的一個黑點輪廓。

耀琿剛上崖頂,卻見執明四人皆是癱到在地,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尋眼望去卻是不見了普淨,猛然聽見一個囂然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耀琿匹夫,還我愛妻命來!”

耀琿循聲抬頭望去,但見雲遮霧隱下,一個小黑點刺破綻紅的天色洶然直下,落得近了方才看出那團黑氣之下包裹的竟是失蹤的普淨,騰雲駕霧般攜著一股萬馬奔騰的氣勢直襲向耀琿。

普淨來勢極快,絲毫也看不出他方才受了嚴重內傷的樣子,再加上從高空一衝而就的落勢,幾乎是人隨聲到,迎著獵獵風聲,宛若天神。

耀琿久經沙場,雖然事變退無可退之處,卻也及時運功抬掌,與普淨硬對硬地接了一記!

砰然一聲大震,耀琿踉踉蹌蹌地直退了十幾步遠,這才勉強穩住身形,他腳下退過的堅硬石地皆被強烈的力道炸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坑。

耀琿口吐一口鮮血,也是傷得不輕,卻發現普淨將從百丈下落的衝勁和本身的真力轟給自己之後,隻是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借著反彈之力,重又躍到蒼遒之中,他已經在準備第二招!

方才那一掌之中,耀琿已然發覺普淨的功力在此時已經漲了十倍有餘,方才還不是全力一擊,如果現在他還是站於石地之上,縱使能接住這一掌,可全身的骨骼肯定承受不住這可開天辟地的重力,少說自己的雙腿也算是廢了!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了那麼多,從石地上躍下,希望能趕在普淨碰到他之前落到崖底,以普淨現在的武功,自己絕對在他手裏走不過二十招。

普淨哪裏容他逃脫,如電閃雷鳴般直撲耀琿頭頂。耀琿無奈之中,隻得運起全身功力與之相抗,可他一接觸到普淨的掌力時,卻是無比的震驚,普淨如入無人之境般,直接從攔在身前的突石中穿過,硬生生的給了自己一掌。

更令耀琿驚惶的卻遠非表麵上所顯現出一邊倒的劣勢,在普淨從天而降之時,他已經將取出護心寶玉執在掌心,要知那寶玉乃天地精華所成,縱是幹將莫邪如此鋒利之物也休想耐它分毫,其時之中,他已將全身功力彙於寶玉之上,可就在二人氣力交接的那一刹那,普淨根本完全無視那根寶玉,直接頂住寶玉瘋狂下壓,施加在兩端的氣力硬是將寶玉壓成齏粉,待寶玉碎裂之後,那剛猛至極的掌力卻又變得陰寒柔毒,如毒蛇般吞吐不定,在電光火石的片刻間換了數十種手法,或駢掌揮掃或屈指彈壓,那些致人與死地的內力或放或收,先後之中襲來竟然有四重內勁。

第一層內勁以破為主,純剛真氣將耀琿攻來的掌力片刻間盡數化去;第二層內勁則陰柔無比,更是將耀琿被化去的功力吸食的涓滴不剩;第三層內勁又轉為至剛至強,將所吸的功力倒轉回來;第四層內勁卻似一股詭異的熱氣,順著手臂的筋脈往心房直走。耀琿一身絕學修為,此時的普淨竟然早早預知了他的獨門運功手法般,安然對接一掌,將自己重創之後還能毫發未傷。

尖銳的熱氣順著手臂裏的筋脈直攻心房,耀琿心知憑自己之力斷然無法阻止,正絕望之中,隻覺後背上似被人按住,一股綿軟醇厚的內息從後心處湧入,逼退心房中的熱氣,暫且救了他一命。

普淨哪裏肯罷休,如餓急了的野獸般嗷嗷大叫,揮舞著雙掌又是卷土重來。

“徒兒,趕快收功屏氣,不然你將陷入魔道萬劫不複之境!”南華老仙和藹的聲音再度響起,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是極其悠長綿遠,喈揚於崖穀之中。

亂塵觀此情形,已經猜出了普淨見火狐已死,情急之下,魔火攻心,他本身就心念不足,而修習天書上武功時又是一意求快,走盡偏鋒,再加他心性狂傲,入魔之事是理所當然。想到這裏,他忽然一顫,在小亭中聽執明所言,還道他形容入魔之時的普淨言語有些托大,現在親眼所見,雖是置身事外,亦可感覺到從普淨身上散發出的陰寒之氣。而他自己也修煉了七卷天書中的其中之三,若是自己發起狂來,怕是……思到此處,他額頂已然掛著都大的冷汗。

“你是誰,給我滾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殺了!”已經入魔的普淨也是不認得他師父南華老仙,但他終究是修仙之人,雖是處於嗜殺之中,卻能強行控製心神,不去濫殺無辜。

西斜的的陽光隱隱透進崖中,映射著普淨頎長而沉雄的身影,在身後的崖壁上投下一道青黑的輪廓。隨著普淨一步步往前逼近,灼紅的陽光從他雙足、膝蓋、大腿、軀幹一路延伸上去,終現出那因方才激鬥而傾瀉直下的黑發、滿是血跡下麵寫著洶湧殺意的麵容;那影子亦從崖壁上落於地下,愈拉愈長,躕躕欲動,恍若是一隻從遠古洪荒中逃脫的凶獸,張牙舞爪於他身下。

“你快些退開。”南華老仙拉過耀琿,稍微提聲道,雖是微聲,可言語中卻有不怒自威之意。

耀琿立於南華老仙身前,眼見入魔的普淨不緊不慢地行來,對南華老仙視若不見,心中不忿,本是功集雙掌,作勢欲撲,耳中卻聽到南華老仙提醒示警的聲音,再觸到普淨猩紅若夕陽的雙瞳裏死死盯著自己的殺氣,饒他出世以來從未怕過甚麼,此時也被這冷冷的殺意逼得心中莫名的顫動,雖有不甘,卻終是不敢出手阻擋,錯步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