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枝青梅出牆來（下）
小男孩被這聲沙啞的聲音震懾住，愣愣看著那邊跑來的管理員。那隻剛剛掏了泥巴的手卻被倔強的牽起，腳開始不由自主的跟著那個力量的來源跑起來。他一邊跑一邊看著身後那個齜牙咧嘴追著他們的叔叔，再看看前方兩個頭發被風吹起，恣意奔跑的男孩，忽然笑起來。想著下次一定還要來這個地方，做同樣的事情，因為這感覺實在——太奇妙了。好像是孤獨的俠客遇到了一生相伴的朋友，對，就是朋友！
事後李譽一點也不怪罪孫衡最先逃跑，理由是他跑的最慢，若不是先跑，一定會拖累他們幾個。他們三個不一會兒就追上了孫衡，並且超過了孫衡。李譽隻在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有說。而趙小剛則又罵了句什麼，也不理會他了，跟著李譽他們跑。孫衡本來還是有點愧疚的，一邊跑一邊覺得好像丟了什麼又好像忘了什麼，回頭看到自己的兄弟拖著另一個人匆匆向自己跑來的時候，他忽然明白自己丟了什麼。
當他們都超越自己跑到前麵去的時候，他本就不快的速度越發遲緩。那種被丟棄的感覺，他一直都懂，從小就懂。他的哥哥天資聰穎，而他，卻恰恰相反，生性愚鈍，所以家裏隻看重哥哥。他就偷偷看哥哥的書，隻要是哥哥看過的書，他都一本本拿來看，不管自己是不是懂，漸漸的，在小孩子裏麵也就嶄露頭角，成了所謂的“神童”，可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喜歡那些書，那些生澀的知識。
可是，他喜歡那樣崇拜的眼神，喜歡父母欣慰的愛撫，喜歡自己高高在上，好像隻有他拋棄別人，鶴立雞群的份。可是這一刻，他就這樣被他們鄙夷，拋棄了。不，不該是這樣的，要說拋棄，也是他先拋棄的他們，不是麼？就在他沉浸在自我嘲諷，自我安慰的時候，抬眼，剛剛浮起的笑意被前麵那個匆匆回頭的孩子固執而又澄澈的眼神給凍結了。
“喂，後麵還有我們的兄弟，我們等一等他！”他頓住腳，旁邊的兩人才恍然大悟，隻是趙小剛冷冷丟了句“誰叫他剛剛先跑了！”卻還是不情不願的朝他走來，李譽隻是笑笑，對他說了句“胖子，你還不快點！想被獨眼龍潑糞麼？”然後，那個陌生的小男孩就牽起了他的手，朝他眨了眨眼，瞄了眼身後已經逐漸追趕上來的管理員，深吸了一口氣。
“兄弟們，我們衝啊！！！！！！！！！！！！！”在他的鼓舞下，一行四個人，速度雖然不一致，卻始終排成一線，手牽著手，逃出了福利院，逃出了管理員的手掌，逃出了差一點就陷入泥潭的陰霾。
四個人都坐在教師公寓前的梧桐樹根上喘氣，個個臉紅脖子粗，還顧不及彼此說上一句話，就聽見身後一個明朗的聲音響起。
“無憂？你怎麼跑到這裏了？剛剛一轉身就不見你人，我跟你媽正找你呢。”許定國穿著一套灰色的西裝，和藹慈祥的看著他的小女兒夾在三個男孩子中間大口大口的喘氣，不用他介紹，她已經自己學著融入了一個小團體了麼？
“爸爸！”許無憂開心的朝許定國跑過去，被一把抱起，豎起的頭發絲都碰到了低矮的樹枝上的葉子。
“剛剛和朋友們幹什麼去了，這麼興奮。”
“嘿嘿嘿嘿，我們去——”
“嗯哼。”李譽清了清嗓子，趙小剛也使了個眼色，連孫衡都坐直了身體，許無憂轉了轉了眼珠，揮了揮自己的手。
“我們去打泥巴仗了。”
“噢嗬，還打仗了啊，那誰贏了啊？”許定國笑笑，看了看其他幾個臭小子，除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還算幹淨，他們幾乎身上都中招了，看來，戰況一邊倒啊。
“當然是我們！我們戰勝了大魔頭！”眼見著許無憂越說越離譜，越說越露餡兒，李譽實在看不下去，站起身，朝許定國禮貌的點了點頭。
“叔叔好，我們是二院的，我叫李譽，這個是趙小剛，這個是孫衡，我們剛剛在玩，這個弟弟，是後來才加入的。”
弟弟？許定國驚訝的看了眼女兒，再看看眼前這個白白嫩嫩脆生生的小男孩，終究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把許無憂放下，拍了拍李譽的頭。
“不是弟弟，是妹妹啊。這是我女兒，許無憂。”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剛剛建立起來的革命友誼在這一刻幻滅。李譽驚恐的看著天真無邪的無憂，再看看同樣吃驚的趙小剛和孫衡，頓時感到此前的人生觀，價值觀都顛覆了（話說，他那時候真的知道什麼是人生觀，價值觀麼？）這，這怎麼能是個女孩兒！女孩不都該是紮著長長的頭發，穿著粉嫩粉嫩的裙子的麼？而且，怎麼還可以這麼——黑。
“怎麼了，啊，對了，你多大？”許定國突然想起什麼，問那個正在發呆的小紳士。
“我？我下個月就滿6歲了。”
“是嘛，我們無憂十二月滿六歲，這樣算來，你的確是她哥哥呢。”
誰要這麼個，黑黢黢的妹妹。李譽掩麵，趙小剛和孫衡卻表現的極為高興，甚至還拍胸脯說以後一定照顧無憂。許定國開心的笑笑，牽起許無憂的手跟大家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