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婦人,說道了半天,眼看著九疑那般乖巧順從也就消了氣,長歎了一聲便卷了被單薄被就出去了。
一見嬤嬤離開,九疑立刻褪去了方才的乖順,取出適合就是風卷殘雲一般將吃食吞進肚中,然後就是該幹嘛幹嘛。她把玩了一會兒玉器,終究還是覺得無聊,出了房門便去西廂小院了——那裏頭藏著的是她這麼些年來四處搜尋所得的寶物,不在此時賞玩更待何時?
西廂小院嬤嬤也是日日打掃的,從前當然用不著,可是……自打九疑從長安將那幾隻碩大的箱子托運回來,老人家的工作量又增大了許多。
雖說是被毀過一回,可,收拾收拾幹淨,那西廂小院還是十分耐看的。庭中假山尚存精巧,而叢生的雜草錯落別致,另有一番風致。九疑並不常來此處,一是她也沒回來多久,二是……那裏麵有一樣東西她根本就沒有勇氣麵對。
萼綠華無首,美人無頭,看上去可怖可怕,然,九疑並非是因此而不敢注視,她隻覺得那一株通體翠綠的珊瑚樹……枝枝幹幹如同旁人伸直了想要戳過來的食指,朝向的盡是她一個人。千夫所指的滋味,和死比起來並不算什麼,可,著實是不好受的。
九疑恍恍惚惚地仿佛瞧見那珊瑚樹生根發芽,不消片刻竟生出一顆頭顱來,而初初看去,那是柳陵鬱的臉,極盡秀美精致,美絕人寰。九疑心神大慟,立時別開眼去,但再回首,那萼綠華依舊無首,方才一切,盡是幻象。
捂住心口,九疑覺得自己好似被旁人刺了一刀似的。不不不,她又搖了搖頭,如今的九疑連知覺羞恥都不知道了……還提什麼疼痛?“生不如死……難道就是這種感覺嗎?”九疑喃喃自問,繼而嘲諷地笑了笑——生不如死不如去死……你舍得死嗎?
不錯的,她是九疑啊!她怎麼會去死?她最是貪戀這繁華錦繡的人間,最是眷念這花花世界的溫暖,她,舍不得死。可……她要拿什麼樣的勇氣去活著?一族人命,為的……不過是她幾乎癡心迷戀的柳公子……她怎麼有臉活著?
伸出手,撫上冰涼剔透的珊瑚樹,那樣寒冷的溫度自指尖傳來,像極了那個總是淡淡含笑的人。臨別一眼……已是訣別……九疑幾乎要掉下淚來,她緊咬著自己的下唇,極力克製著自己想要哭泣的欲&望。
“為何會是你……為何就是你……”壓抑得越深沉……釋放得就越洶湧,九疑的指節已是雪白,而她卻不能就那樣痛快地捏碎手中的東西,就好像……明明已經很在意那個遠在長安城外的人卻不能幹脆地趕去見他。
嬤嬤以為她不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即使她不想知道,她也會知道的。不過是一不小心跨出大門,所見的每一個人都是亢奮且又焦慮的,九疑甚至都沒有打聽便聽到街頭巷尾時時刻刻不停歇的議論——
“先皇幼子死而複生……”
“蕭公子一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叛軍攻下長安,指日可待……”
諸如此類的言語不管九疑的意願蜂擁而至,九疑倉皇而逃。當她氣喘籲籲地躲在自己的房間門後,她不可遏製地瘋笑起來——她回了錦官城,她回了杜蘭香苑,她以為遠離洛陽、長安便可以逃開那個人、逃開跟那個人有關的一切。然而……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一陣尖銳地刺痛將九疑自愣神中拉回,抬起自己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九疑看著上麵鮮紅的血痕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扭頭離開了那尊溫孤家的傳世之寶。
亂世硝煙四起,可煙花之地依舊繁華如初,甚至更甚以往。九疑路過流鶯街的時候也被那熱鬧喧囂的場景嚇了一大跳,用歡場的愉悅來麻痹自己的感知嗎?原來這世間多的是和自己一般無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