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齊小銀被煙草局派到鐵坳村指導煙葉生產。並通知新橋鎮派人帶他去鐵坳村。
八點剛過,局裏小車司機張敬文就在宿舍樓下麵哇哇大叫:“齊小銀,走啦!”
齊小銀早就準備好了。他西裝革履地站在陽台的窗前,聽到張敬文的喊叫,提了下鄉用的帆布袋子,飛也似的衝下了樓,很快地鑽進車內,坐在副駕駛位。
張敬文精神抖數地坐在剛買回剛上牌的帕薩特駕使室裏。見齊小銀上了車,坐穩了,就樓著纏有紅色毛絨的方向盤,“嘟嘟”兩聲,上檔,蹬油門,將車子駛上崀秀至新橋的公路,再換個高速檔,油門踩到底,竄到80碼。
公路上隻聽見“沙沙”聲。
正是元霄節過後的第三天,“熄了龍燈火,各自尋身世”。大路小路到處忙碌著“尋身世”的人們。
人們路遇閑喧:“去哪打工?廣東?上海?”“隨便。哪賺錢去哪。”
車窗外殘存著過年社火的硝煙味。
車子跑了50公裏,張敬文把方向盤一扭,拐進了上環山的盤山公路。帕薩特吐著勻勻的白氣,邁著滾圓的步伐,矯健地在盤山公路上行駛。山上的草木,有花的爆花苞,無花的爆牙苞,都在爭先恐後地向春姑娘報到。
齊小銀聚精會神地盯著前麵的擋風玻璃。山巒田野隨著車子的旋轉,在不斷地變換著場景。他貪婪地吸吮著清新的空氣,這清新空氣崀秀鎮街上少。
帕薩特的喘息陡然變得舒緩起來,駛上了平坦的路段。路不彎曲了,視野更開闊。
早春,到處彌漫著淡淡的薄霧。遠山遠景,一片朦朧。
車窗對麵,現出了一座洋樓。樹叢深處,洋樓的倩影藏頭露臉,豪華洋樓被樹叢的枝丫撕得支離破碎。
樓頂的紅色硫璃瓦上,豎著四個燙金大字:“環山鐵礦。”原來這不是地主宅院。
車子並不進那洋樓,而是從洋樓的右下角拐進了下山的公路。下山公路也是盤山而下,比來路更陡、更彎,九曲連環。在湘西的矮寨有一段這樣的公路,十三道彎,生生地掛在懸崖峭壁上。而這裏則是掩映在樹叢的濃蔭之下。陰森而神秘。
山下有個村莊,車在被樹叢掩映的盤山道上,隻聽得見村莊裏的雞鳴犬吠,牛哞羊咩,大人喊,小孩叫,忙碌著一派生靈的喧囂。
帕薩特一番翻轉盤旋,“降落”在這條公路的盡頭。齊小銀詫異:“鐵坳村到了?不見滾水河?”張敬文說:“不,這是環山村,這裏沒有滾水河。到鐵坳村還要爬過對麵的烏嘴山。你在這裏等,新橋鎮會派人來送你去鐵坳村,爬過這烏喈山,就有滾水河了。我要返回去送徐局長到省城。我走了,祝你好運,能遇到一個好姑娘!”
帕薩特腦袋一晃,又要去掛在山腰的公路盤旋了。
齊小銀呆望著遠去的帕薩特。他找了一塊幹淨平坦的石板,墊了張報紙坐下來等新橋鎮的人。他從口袋裏拿出“胖哥”檳榔,放一顆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他不吸煙,卻嚼檳榔。爸爸見他嚼檳榔的樣子,牙巴一上一下地龕動,說他像一種反芻動物。
環山村炊煙嫋嫋。
兩隻發情的狗在紫雲英田裏打鬧,把田裏的紫雲英滾倒了一片,一個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對狗吼:“死狗!”那兩條狗白起眼夾著尾巴走了。
三個調皮的小男孩子趕著一群黃牛朝對麵的烏嘴山走,他們蹦蹦跳跳地上了烏嘴山。
齊小銀望著烏嘴山出神。
山口走來了一個穿著入時的女人,走路矯健鳧娜,披肩長發在身後晃蕩,不時地抬頭朝公路上看。
她見齊小銀單獨坐在路邊,便大方地走了過去,禮貌地對齊小銀說:“請問你是縣煙草局的齊小銀技術員嗎?”
齊小銀一楞,說:“我是齊小銀,請問你是?”姑娘嫣然一笑:“我是新橋鎮的鐵小紅。鎮裏派我來接你去鐵坳村。”望著齊小銀映山紅花般地燦笑。
齊小銀說:“嗬嗬,謝謝。局裏的車子送我到這裏,要我在這裏等你。--我們走吧?”
鐵小紅說:“等一會兒,我先買兩瓶水。”她在路邊的商店裏買了兩瓶礦泉水,遞一瓶給齊小銀,然後鑽進山口。
(二)
進了山口,沒有想象中的樹蔭掩敝,陰暗潮濕,而是明亮清新。黃土築成的梯級,由於不斷踩踏,黃土變得堅硬平實如石砌。還隱隱地長著青苔,給人一種濕滑的感覺。齊小銀提緊身子,隨時防備滑倒。他的注意力幾乎全部放在腳上。
齊小銀看了看鐵小紅,象崀秀鎮逛商場的俏姑娘,雙腳漫不經心地踩踏著黃土階梯。瞧她那瀟灑地邁開步子,由衷地讚歎:“鐵小姐你好健壯,爬山就像散步。我不行,爬山有點吃力。”
鐵小紅放慢了腳步,說:“我生在山裏,長在山裏,爬山越嶺是常事。與健壯與否沒有關係。你有點吃力我們就爬慢些。這才剛開始,從環山村到鐵坳村,爬烏嘴山十八彎是必經之路。十八彎才爬了一小彎,萬裏長征才走完第一步,心急不得。”
齊小銀有點驚訝,要爬十八彎,看來今天有得累了。兩個人就這麼悶悶地走,不累才怪。
他要把這旅程活躍起來,輕鬆起來。他無話找話地說:“鐵小姐是本地人?你家離鐵坳村多遠?”
鐵小紅調皮地說“我家與鐵坳村零距離。我就是鐵坳村人。鐵坳村什麼都好,就這點不好,沒有出村的公路。鐵坳村人祖祖輩輩窩在山裏,要出村就必須爬這十八彎。我爸當了二十多年的村書記,他發下宏願,不修好這出山的公路,他死了也不閉眼睛!”
齊小銀來了興趣,她問鐵小紅:“你爸是村裏的書記?”
鐵小紅說:“我爸是村裏書記。他叫鐵晉新,今年68歲,當書記已經二十八年了。他為村裏辦了許多事,修電站、辦林場、林木加工廠、臍橙場、三蒼子場,可就是沒有修成出村的公路。滿60歲那年,鎮裏有意讓他退,他說不是想當官,是沒有修好公路,沒臉退。這幾年為了修公路,他想方設法,找人,找錢,找機會,找門路。但始終沒有如願。他還在想辦法,這不又請來了你,---種烤煙。目的是為了找錢了修路。所以,我爸對種烤煙寄予很大的希望。我爸說他欠鐵坳村的太多了,要抓緊時間還債,再不加緊還債,就要帶著遺憾進墳墓了。他說一定要在他有生之年裏把公路修通,讓這烏嘴山十八彎成為鐵坳村的曆史。”
鐵小紅講得滿臉憧憬。看得出她和她爸爸一樣愛鐵坳村,對他爸的設想十分信任。當好一個村官不容易,當一個受村民愛戴的村官更不容易。
不知不覺兩人已爬過了四道彎。環山村村頭的環山公路、烏嘴山的山口都被山村的喧嘯所淹沒。環山鐵礦的那幾幢洋樓在霧蒙蒙的山崗上忽隱忽現。滾水河的流水聲越過山梁,山這邊的新橋鎮車水馬龍之聲可聞。
鐵小紅談興正濃。她在滔滔不絕地介紹鐵坳村的村情村貌。這些是齊小銀眼下最想知道的。
鐵小紅如數家珍地介紹她的包衣之地。她說,鐵坳村人口3000多人,有14個村民小組。除了不通公路,其他條件都還算好,最重要的是村裏領導班子工作有力,在村民中的威信很高。鐵晉新是個老人,意誌堅定地帶著一幫年輕人,一心一意撲在村裏的建設上。
鐵小紅說:“鐵坳村修公路,不單單是鐵坳村本身的問題,還有更為突出的問題,就是環山村老在設障。環山村和鐵坳村有宿怨,解放前兩村就因山角地頭,水頭水尾,鬥噌討煩,打架結怨,據說還打過官司。解放後兩村沒有大的衝突了,但雙方心裏的怨氣沒有完全消除。特別在上世紀70年代,國家興建環山鐵礦在調撥土地時,因為山頭、地頭界址問題又挑起了雙方的矛盾,環山村無端記恨鐵坳村,特別環山鐵礦招工問題上,因為鐵坳村招了300多人,環山村隻招了200多人,他們也怪鐵坳村從中搗鬼,害得他們少招了100多人。後來環山鐵礦在提拔中層幹部上,鐵坳村有吉昌等3人當了礦裏的礦工大隊長,而環山村隻有6人當了中隊長,鐵坳村還有5人當了礦裏的科長、副科長,環山村卻沒有,環山村人妒火中燒,對鐵坳村怨氣更大了。當時在環山鐵礦第9中隊當中隊長的李修支,環山鐵礦改製後回家當了環山村書記,他把在礦裏積下的恩恩怨怨帶回了村裏,對鐵坳村修公路明講要設障,鐵坳村要修路,必須從環山村過,就必須拿錢來買他村裏的山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