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個人喝著悶酒,忽然聽到園子裏傳來一陣腳步聲,抬眼望去,原來是自己那位最近回京述職的女婿恩銘,從池塘那邊一搖一晃的走了過來。
“嶽丈大人好雅興哦,一個人在月光底下就喝起來了………”恩銘嗬嗬笑著,給奕劻施了一禮,便撩起衣擺坐到奕劻下首。
“你過來的正好,我剛剛還正準備著人叫你。”奕劻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臉的深沉。“恩銘,你吏部的差事交卸的差不多後,就趕緊著回你山西按察使任上去,別擠在京城裏麵紮眼,沒看見如今風大雲黑,指不定這京城裏麵就有一場暴雨傾盆………”
“嶽丈大人也瞧著這風向不對了?”恩銘笑著給奕劻和自己麵前的酒杯斟滿酒,懶洋洋的倒是沒有一點在意的樣子。
“嶽丈大人是沒有看見,今日在隆宗門外,兩撥人那可是打起來了。一邊是徐桐領著自己翰林院的學生和一幫官員,一邊是許景澄和袁旭等人。起先還隻是在隆宗門外爭吵來著,後來火氣一上就動上手了,那亂勁,兩撥人扭打在一起,頂戴朝珠扔了一地。在軍機上當值的翁同龢出來也沒有鎮住局麵,後來咱們這位翁師傅也真上火了,下了道手諭讓齊廣洋把步兵衙門的兵士調了過來,這才算是把局麵維持住…………”
“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兩撥人鬧騰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奕劻冷冷一曬,目光卻是盯著桌上的酒杯發怔,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杜懷川呢?按說今日是杜懷川當值,他怎麼不在軍機上?”
恩銘搖了搖頭,“聽說是前幾日就去了通州,說是近來漕運的糧食過來了,戶部要統一核查入庫,具體情形我也不知道,反正剛才那會兒準定不在軍機處裏麵,否則那麼大的動靜他能不出麵?”
“這就怪了,這杜懷川是皇上的心腹,這個時候不在京城裏麵坐鎮局麵,怎麼忽然跑到通州去了?再說了,河運漕糧用得著一個軍機大臣親自督查過問?”奕劻滿臉疑惑,眉頭皺緊在了一處。
恩銘在旁邊不禁搖頭,輕聲笑了起來,“嶽丈大人,你這是當局者迷啊。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兩邊都有各自的心思打算,徐桐他們打著反對洋人的旗號,其用意不過是直指皇上的新政,拿新政作文章,巴望著是不是把這朝局翻過來。嶽丈大人想想看,要是皇上的新政推行不下去,或者鬧到舉國反對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後是不是得太後出來收拾殘局?
至於杜懷川跑到通州去,其實說穿了也沒有什麼不明白的,皇上如今不也呆在津門沒有回來,說是和洋人談判,照我看其實就是在看京城內的風雲變化,等著這股風潮把下麵的陳芝麻爛穀子都掀開了,那個時候皇上要真想清理清理朝局也容易多了,省的打著燈籠找不見人。這杜懷川是皇上的心腹,還能看不明白皇上這點心思,他呆在京城裏麵,這些亂子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所以幹脆找個借口跑到通州,就等著徐桐等人鬧騰去吧…………”
“這麼說來,皇上這是在釣魚,故意由徐桐等人鬧騰?可我怎麼覺著又不太像啊,皇上要動手早就動身了,還等到現在?況且眼下還有拳民暴亂那一大攤子事情沒有收拾………”奕劻搖了搖頭,滿臉的困惑不解。
“釣魚?”恩銘冷冷一哼,抬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恐怕是誰釣誰的魚都說不清啊!徐桐等人這次鬧得這麼厲害,背後有沒有什麼別的文章,這些事情眼下誰也說不清楚。不過嶽丈大人,在小婿看來你老人家何必這麼憂心忡忡,該喝酒喝酒,該當差當差,既然是朝廷的門麵,刮風下雨和咱們沒多大關係,咱躲遠一點,誰也礙不著…………”
正說著話,奕劻的兒子載振一臉喜氣的走進了花廳裏麵,也不給他老子行禮,過來抓起桌上的酒壺斟滿一杯酒,仰臉便喝了下去,看得奕劻直想一腳便踹過去。
說起來這兩爺子也真算的上是爺倆,奕劻不知道是不是年輕時候家境艱難,所以在金錢上麵熱衷的很,是出了名的愛財如命。他這個兒子載振倒不像他老子這樣,卻有另外一個愛好,美色,養戲子,喝花酒,每日玩的是昏天黑地,今日也不知道那股毛病犯了,居然沒有出去,倒跑到他老子跟前一副獻寶的模樣。
“爹,你也先別開口聽我說,今日我是撞見大買賣了,居然有人巴巴的送銀子上門………”當著恩銘載振倒也沒有多少忌諱,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在奕劻眼前一晃。
奕劻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張十萬兩的銀票。
“載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奕劻冷著臉看著載振。
“是袁世凱讓他的心腹楊士琦送來的,我仔細問了,楊士琦說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袁世凱的一份孝敬。我說嘛,這袁世凱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當著,平常眼睛都往天上看,咱慶王府估計還入不了人家的法眼,原來還算是個懂事的人………”載振一屁股坐到奕劻身邊,倒也沒敢在奕劻麵前多賣弄,老老實實的將銀票放到了桌上。
“袁世凱?!”奕劻和恩銘都是一怔,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是說不出的驚訝和懷疑。
“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袁世凱往嶽丈你這裏送銀子,這怎麼越瞧越覺著古怪!……”恩銘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憂慮。
“無事獻殷勤?………”奕劻拿起那張銀票左看右看,嘴角漸漸浮起一層冷笑,卻不言語,冷冷的將銀票推到載振麵前。
載振不明就裏,眼睛瞪得老大盯著他老子。
“把銀票退回去!”奕劻咬著牙,麵無表情的說道。
載振一口酒剛剛喝到嘴裏,當時差點就嗆著。今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送上門來的銀票,老爺子居然讓自己退回去?……
“爹,你這又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銀票還是假的?”載振抓過銀票,學著他老子的樣子看了半天,滿腦門子都是官司。
“嶽丈大人高明!小婿佩服之至!”一旁的恩銘嗬嗬笑著,端起酒壺便給奕劻斟酒。
奕劻掃了一眼恩銘,“恩銘,這其中如何個高明法,你說說看。”
“這裏麵有兩層學問,其一,便是亮明態度。這袁世凱可是個狠角色,當年是李鴻章北洋的人,居然能夠混到皇上的心腹,總督直隸接管北洋,這份心計手段恐怕也不輸於李鴻章吧。如今我估摸著袁世凱多半是聞到了什麼味道,用這張銀票來嶽丈這裏投石問路,鋪墊一層關節。咱們這麼給他退回去,其意思無非就是告訴袁世凱,京城這趟渾水咱們不摻和………
其二,那也有個探聽虛實的意思在裏麵。這十萬兩銀票,在嶽丈大人你這裏也算不得什麼,咱們給袁世凱退回去,也是借此看看他袁世凱究竟是怎麼樣一個態度。他要是真想拜咱們的碼頭,往後這日子還長著呢,他要是明白人,當然會懂得嶽丈大人你的意思………”
奕劻頓時麵有得色,嗬嗬的笑了起來,猛一抬頭看到載振那副懵懂的樣子,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