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有二無名荒島,妙兒,不如我們去那裏生活,遠離中原,過神仙般的日子……”陸少澤的話還回蕩在耳旁,言妙兒歎息一聲,望著懷裏熟睡的嬰孩,雪嫩的臉頰悄然滑下兩行清淚。她回房掛上肩一白綢包袱,匆匆推門而出……
朱漆紅廊,淡荷曲水,碧翠竹屏,嶙峋假山……這一切都漸漸退在了身後,言妙兒回首望了一眼,見那匾額上“弄晴小築”四個淡雅飄逸之字依然散著絕世光彩,一如那個出塵身影,絕世獨立……言妙兒搖了搖頭,忽見一抹翠色飛來,卻是一隻綠毛鸚鵡,“碧羽……”她歎息一
聲,讓碧羽停在肩頭,決然而去,紫色衣袂飄揚如雲。
這樣行了一路,便到了一個繁盛城鎮,遠遠見前方一座客棧聳立,言妙兒正要上前,忽聽旁邊一人叫到:“呦!這不是被木家休掉的言家大小姐言妙兒麼?怎麼,小娘子……那木子修不要你,不如到我這邊給本公子暖暖被窩,可不要落得獨守空閨,寂寞難耐啊……”
言妙兒登時大怒,右手一閃便已向那人咽喉鎖去,這動作極為迅速,隻是眨眼功夫已至那人喉前一厘,而那人卻不避退,劍指一抖,千鈞一發之際正卡在言妙兒細指縫隙,言妙兒左手懷抱嬰孩,發勁不得,隻好急收右手,一轉,變為掌又向那人拍去,那人嘿嘿一笑,左手一張竟是極其隨意的一招便抓住言妙兒手腕,笑道:“小娘子這雙手長得可比我那些妾婢們都白嫩多了……”言妙兒大驚,能輕易抵住言家無隙鎖和碎花掌絕非一般江湖混混,而這個人……她右手順勢變指點上那人雲門穴,那人一聲冷笑,卻不鬆手,竟是要拉她入懷,言妙兒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覺雙頰緋紅,羞怒不已,眼見已使不出別的招式,她扭頭一看,見那人衣著素色長衣,麵色白皙,倒是儒雅之容,然而眉間卻有一抹淡紅,透著微微的煞氣,忽而驚道:“花菁園主白慕憂!”
江湖上人人知道這白慕憂專愛強搶民女,那個所謂花菁園,正是他用來安置從四處掠得的女子之所,然而白慕憂有一手絕妙的功夫,尤其是他自創的幻花百劍以指代劍已練得出神入化,剛才在那間不容發之際插入的一指正是幻花百劍中的鬼曇劍,以速度聞名,正因為這手漂亮功夫,所以,盡管惡事千百,卻也無人可耐。
“不錯,正是在下……”白慕憂冷冷一笑,道:“那木子修昔年壞我好事,今日我便用她的女人來補償補償!”
言妙兒一邊運功抵禦,一邊冷笑道:“奴家早已不是木家人,白園主欺負一個婦人,難道不嫌低了身份麼!”
白慕憂嘿然一笑,道:“多謝小娘子關心,白某便是為你棄了花菁園也值了……”
言妙兒見他如此出言不諱,啐了一口,罵道:“不要臉!”手上卻再也運不起勁,麵上驚羞交加,眼看就要被白慕憂拽入懷中,忽覺身子一輕,已飄揚揚被一股柔勁推開好遠,碧羽這時才飛來,落在言妙兒肩頭,卻不知何時抓了白慕憂的發束在兩爪之間,言妙兒隨即抬頭遠望,卻見一丈外,兩道青白影子交融在一起,那道白煙般的細長影子正是白慕憂,此時他長發紛揚甚是狼狽,言妙兒不禁掩嘴而笑,再看時方認出那青色影子則是陸少澤。
陸少澤本是華北避遠山莊陸家獨子,一年前來到中原借住言家,隨即陸家變故,陸少澤的父親莊主陸吟被奪權者管家陸武暗殺,母親自殉,陸少澤聽聞悲憤交加,急奔回莊,一舉破出陸武在路上的埋伏,直殺入莊挑了陸武的腦袋掛在山莊祭靈,從此百無聊賴,心灰意散,他本不意權勢,便離開避遠山莊,遊蕩在中原一帶,因那陸武本人便是避遠山莊的高手,埋伏也盡是殺手一行中的新銳,遂名聲大振,一時南北盡知。言妙兒正想處,忽見白慕憂一指殘菊劍直劃向陸少澤胸口,言妙兒驚呼一聲,卻見陸少澤隻是冷笑,一掌拂過,卸開白慕憂的劍指,同時迅速淩空一抓,扣上白慕憂指隙,白慕憂卻也不急,嘿然一聲,笑道:“陸少莊主的淩天變真是名不虛傳!白某便送少莊主一朵嬌嫩嫩刺玫瑰!”驀的,手指劍氣四溢,尖利利向陸少澤掌心刺去,正是刺瑰劍!
陸吟在世時,陸少澤一直是避遠山莊的少莊主,如今,陸吟已死,他又不願接手莊主之位,目前避遠山莊是陸吟的堂兄陸擎硯掌權。江湖上已無人以少莊主之名稱他,因而白慕憂如此說,正是故意揭陸少澤傷疤,陸少澤大怒,不顧掌心刺痛,握起白慕憂雙指用力一轉,竟是將他的手指生生扭斷了,白慕憂痛極,急忙抽手,眼見中指和食指都搭攏下來,提不起勁,他生平最為自負的便是一手百花劍指,如今雙指被廢,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當即左掌拍來,陸少澤此刻才覺出右掌心火辣辣的刺痛,竟是直入骨髓般,再也運不起勁,白慕憂的劍指威力本就不可小覷,而他一怒之下竟手握幻花百劍中最是毒辣的近攻殺招刺瑰之劍,並用上了淩天變中的逆雲絞,逆雲絞外實內虛,在發力一瞬,內氣湧上掌心化成巨力可扭斷金剛之物,然也是這一瞬,體內氣息空虛,若是遇上強手在他背後拍一掌,定然斃命,若非他氣急攻心,怎會輕易用這般同歸於盡的掌法,他哪裏想到,白慕憂的刺瑰劍氣也是可破金剛的淩厲招式,正是那一瞬,刺瑰劍氣衝破逆雲絞直入陸少澤筋脈,如今已是很重的內傷了。
陸少澤強撐住身體,看清白慕憂的掌勢,左掌揮出,輕揚如浮雲,--飄萍!兩掌相擊,兩人同時倒跌數步,白慕憂眼眥目裂,忽而冷笑一聲,大聲道:“陸少澤!今日血債白某來日必還!”當即一甩袖抽身離去,陸少澤望著他的身影,突然“哇”的噴出一口血,搖搖欲墜,忙定住身形,暗自調養。想必那白慕憂也好不到哪裏去。
人群漸散,陸少澤轉過身,望著一襲紫衫,歎息一聲,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就走?”
言妙兒搖了搖頭,問道:“你傷要緊麼?”言罷,竟是低下了頭,是的,自己離開弄晴小築,是瞞著他的,然而,這個從她婚前就追著她的男人,她實在不願再與他有何牽扯,畢竟她是棄婦。
陸少澤嗬嗬一笑,道:“死不了,倒是你,沒被他怎麼樣吧?”
言妙兒怒氣橫生,一掌摑了過去,陸少澤一側臉,避過,笑道:“被休了還這麼大脾氣,小心沒人要!”
言妙兒更氣,掌鋒一轉,正掄上陸少澤右肩,陸少澤本就有內傷,這一掄,霎時痛得呲牙咧嘴。言妙兒斜睇一眼,撲哧笑了起來,卻聽陸少澤獨自喃喃:“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得了,你去哪裏?”言妙兒止住笑,問道。
“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陸少澤嘿嘿一笑,道。
言妙兒美目一瞪,冷笑道:“我去跳黃河你也去?”
“那自然不是。”陸少澤笑道:“因為你不會跳黃河。”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言妙兒冷哼一聲。
“這個……”陸少澤嘿然道:“素有潔癖的言大小姐怎麼會揀這麼個泥水之河殉情?”
言妙兒禁不住笑道:“好了好了,你快走吧,我還要趕路!”
“我想有我在你身邊至少會安全一些,你不怕那白慕憂再來?”陸少澤挑挑眉。
言妙兒不語,許久,點了點頭,她至少得為孩子著想。
兩個月後,二人抵達東海邊鎮,乘船破浪去海上尋找那兩座荒島,數日後尋到,二島相隔甚近,約莫三十丈,陸少澤在偏西的一座島上住下,因島上觀海極美,因而定名為千波,另一座是言妙兒和其女言點點的住處,因島上終年霞光燦然故而定名為流霞。
一晃就是十六年……
彩霞漫漫,海風柔軟,滿島的櫻花迷亂,幾角樓簷在一片片粉紅中隱現,這粉紅卻也不知是似霞櫻花還是似花彩霞,隻覺淡淡清香滲進空氣,滿目盡是怡心之景。流霞島經言妙兒的裝飾,竟也十分雅致,這櫻花是從陸上移栽,小樓木廊則是陸少澤不知在哪裏找來的工匠所蓋,儼然一派世外之景。
紛繁的櫻花林中,有淡藍布衣女子一跳一閃奔出來,這女子明眸善睞,雪膚花貌,纖細之極,手中揮舞著一枝淡粉的櫻花,正是當年言妙兒懷中的嬰孩言點點,因出生時極為輕小,故定小名“點點”,後來被木子修休妻後一直沒定正名,便一直這麼稱呼著。十六年,已使這女娃長成亭亭玉立的俏姑娘,隻是仍是一副嬌巧的玲瓏模樣。
“點點……”
言點點遠遠望見海邊衝她招手的中年男子,這男子劍眉微揚,麵容略顯滄桑,長著短密的胡子,正是住在千波島的陸少澤。
“陸叔叔?”言點點笑了幾聲奔過去,調皮道:“又來借送魚的機會來看我娘啊!”
陸少澤不覺尷尬,忙一本正經道:“送魚,隻是送魚!”
言點點掩嘴一笑,接過陸少澤手中已被繩束了的兩條鮮魚點了點頭道:“那好,這魚我收了,陸叔叔請歸吧。”
“這個……呃……”陸少澤皺皺眉,“這樣就趕叔叔走啊……”一邊極力歪頭向言點點身後的櫻花林看去。
言點點挑挑眉,故意嘟嘴道:“叔叔不是說你來隻是送魚麼?魚我已收了,陸叔叔不走難不成是有什麼事?”
陸少澤麵色尷尬:“沒……沒什麼事……”言罷轉身上船,步履緩慢,忽而轉身笑道:“對了,叔叔教的淩天變點點可有進展?”
“瞞著娘練著呢!”原來言妙兒不許言點點學陸少澤的功夫,陸少澤也明白,她是不願欠自己太多。但他還是一點也不漏的教了,心想假如有一天自己早亡,由言點點保護言妙兒,他也放心了,人在江湖上,即便歸隱,也無法脫去危險和血雨腥風,這一點,他很明白。言點點笑有深意道:“陸叔叔還有什麼事麼?”
“呃……沒什麼了。”陸少澤乘船,正準備劃槳,忽而又轉身,卻見言點點正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深吸一口氣還是決定問出來:“呃……你娘……還好吧?”言妙兒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與陸少澤相處雖有十六年之久,然而見麵卻是不多的。
言點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陸少澤的臉憋得通紅,卻聽她道:“陸叔叔早說不就行了?”她眨眨眼笑道:“娘可好了,叔叔要不要進來坐坐?”
“這個……好……”陸少澤像是就等這一句話,聽聞忙從船上跳了下來,剛落地便聽言點點的偷笑,不覺歎息一聲:“你這鬼丫頭!”
言點點衝他做了個鬼臉,道:“好啦,不折騰你了,進來吧!”說罷,徑自引路鑽入櫻花林,陸少澤一躍忙跟了進去……
一路櫻花彌漫,霞光燦燦,倒不愧“流霞”二字。二人穿過櫻花林,遠遠便望見湖麵上的紅木小屋,這湖是流霞島最大也是最美麗的湖,因在霞光映照下湖麵五光十色,妙景如仙,言妙兒便起名為“鏡仙”,並在鏡仙湖上蓋一紅木雅築,定名為“飄萍”,正是淩天變中一路掌法之名,十七年前,陸少澤借住言家,曾教過言妙兒一些淩天變中的招數,其中,唯獨“飄萍”一路最討她喜歡,而這湖麵小屋之景又與這二字意境相通,故以此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