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刀客
塞北煙寒,雪山聳立,放眼所觸之地皆是雪皚一片。長路漫漫,曲折不堪。
滄雪鋪道,遠處不時傳來有序的“當當”之聲。尋眼望去,平滑的雪地上出現一連串的**。**的盡頭是一匹黑色宛馬,那馬兒行速甚緩,每邁一步便從嘴中吐出一股白氣,想是馳行已久。馬上騎著一位穿長裘大袍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年少青澀的少女。男子腰間懸一柄古褐色長刀,刀無鞘殼,赤身精光。隨著馬背的起伏,長刀拍打著馬鞍上的鐵環,直發出“當當”的響聲。響聲不絕,打破了經年長雪的寂靜。
正行間,那女孩忽的轉頭問道:“爹!你說你能打贏那怪老頭嗎?”女孩一張小臉凍的通紅,轉過頭滿臉正經的問道。
中年男子低頭衝女孩一笑,嘴角露出一絲欣慰。溫道:“不許叫怪老頭,他可是你爹的老朋友,要叫伯伯。”說完,伸出右手彈了彈女孩絨帽上的積雪,便不再言語。女孩也不再說話,鑽進父親的大衣裏,隻露出一雙黑澈的眼睛。可她的心裏還是不安,因為來時她明明看見外公外婆在談論到那老頭時所表現出的不安。而在她的心裏,外公外婆是從來沒有怕過任何人的。但是很快她又釋然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再厲害也沒有爹爹厲害。想著想著,便不知不覺的睡了。
等到再醒來時,卻是被一隻雪鷹的長嘯聲所驚。男人尋著那雪鷹消逝的方向呆呆的望著。片刻後,他右手一提馬韁,止住了馬步。氣運丹田,朗聲道:“江南刀客駱峰拜見賀老先生。”音回聲轉,悄走於雪山寒穀之間,卻久久得不到回音。男人麵色如初,又高聲道:“江南刀客駱峰拜見賀老先生。”聲傳八方,隻是還無人應答。男人似乎並不著急,隻是這樣一直的喊著。直至喊到第一十六遍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一滴雨點大的黑影。不一會兒,黑影就已奔至男人近前,站在一塊裸露的岩石之上。這人輕功之快,當真世所罕見。
來人身穿一件灰色長袍,約莫五十歲上下,背手而立,兩眼精光,頗似道家仙人模樣。他不語片刻,猛然“哈哈”一笑,長聲道:“多年不見,不知駱大俠可好!”隻覺他語音剛猛,雖不見他嘴角怎樣張動,卻是字字入耳,聽的清晰,顯是內力非凡。
“托先生之福,駱某一切安好。”中年男子答道。
“今日可再見駱大俠尊麵,實乃老夫之幸。”老人又道。
“先生太客氣,隻是不知十多年不見,先生可好。”
這老人微嘴一笑,緊接道“老休一切都好,隻是承蒙駱兄牽掛,實在慚愧。今日即有緣再見,老夫當盡地主之誼,還望駱兄賞麵,到寒舍小酌片刻,以慰你我兄弟之情。”
“先生即言,兄弟我又豈敢不從。”
“請!”。
老人說完便閃身縱去。中年男子挾女兒尾追在後,隨老人在峰回路轉間奔走。老人有意顯露功夫,偏不走平坦易行之路,轉撿險絕危難之途,每踏一步,便似命在傾刻一般。中年男子不急不緩,緊隨其後,依著老人的落腳處照樣點去,竟也是絲毫不差。女孩害怕,一雙小手緊抓著父親的衣角,不敢有半點放鬆。約行數裏,老人見男子不落半步,心想:“他手中抱一孩子,尚能如此,這樣算來,自己雖占了便宜,卻沒贏得毫厘之勢,豈非是輸了!”他越想越是不安,心中惱極,於是彎腰伸手一抄,抱了塊近有百來斤的巨石橫立當胸,快步馳去。中年男子見狀,不由得-笑。突然!隻覺腳下一空,身子急墜。男子一驚,雙腳急點,乾坤扭轉,已臨空而上。瞥眼-看,隻見自己適才所踏之處,已是粉末一片。男子-怔,隨即明白。這定是老人故意設下,以重腳力震碎石塊。想到這,不猶得一驚,他在急行之間,竟還能使出如此內力,當真厲害。
又行數裏,隻見眼前有一排石屋。這石屋臨崖而建,倚峭壁而生,當真是險絕之極。那老人在屋前站定,待到中年男子奔至,拱手向前笑道:“駱兄腳下功力當真了得,老夫佩服!”。男子回道:“先生麵前獻醜,豈敢得讚,倒是先生的腳下內力驚人非常,兄弟佩服的緊啊!”。老人一聽,知他所意,撫須一笑,連道:“豈敢!豈敢!”。
四方桌前,老人坐於上位,身後立一少年。這少年上身著一件灰色狼皮大衣,頭戴一頂絨白大綿帽,麵色紅潤,倒也算為清秀。他身後的石牆上掛一柄單刀,通體黑色,無鞘闊刃,刃口稍厚,與尋常刀劍頗有不同。放在此處,甚是顯眼。男子坐於下位,女孩坐於右位。女孩這時已脫了絨裝,露出一張小巧的臉兒,白晰紅潤,像個畫兒似的,真叫人萬般疼愛。桌中擺有六菜,一碟油炒花生,一碟蒸臘腸,一碟油炸獐腿,一碟紅燒兔肉,一碟山菜炒蘑菇,一鍋雪參湯,頗為豐盛。加之一壺酒,三大碗,三雙筷,一塊方條麻布。
“此酒深藏地窖約有二十載,雖非絕佳,但在小舍已算極品,還望駱兄別嫌棄。這碗!我敬駱兄。”老人舉碗客氣道。
“先生說的這是哪裏話,我駱某喝酒隻問多少,不問好壞。請!”說完,便仰頭一飲而盡。老人也不落下風,一口氣飲幹。豪氣十足道:“駱兄!果然好酒量!”他身後少年緊接移步斟酒,腳步甚輕。中年男子忍不住抬頭打量他幾眼,突開口問道:“這位小兄弟,莫非就是你當年身邊的那個小書童?”老人聽後,笑而不語。倒是這少年開了口,道:“駱大俠慧眼,竟還識得小人,晚輩正是當年家師身邊的那個小書童。”男子聽後,神情微變。緩語道:“想不到你已長這般大了,果然一表人才。”老人聽了,麵有喜色。道:“劣徒能得駱兄誇獎,實乃之幸。他名作秦齊,其實我本不想收他為徒,隻是他跟我多年,常觀我習武,時間長了,竟無意間學會了幾招。我見他有些天資,不忍棄了,便收了他。”說完,又敬了中年男子一碗。秦齊緊隨,上前滿酒。他輕提酒壺,斜壺傾酒。卻怎知酒剛出口,中年男子將手中一筷橫向一擊,打在了碗身之上,碗身受力,平移向右滑去。秦齊一驚,順勢見機。忙用提壺右手中的拇指輕彈了壺蓋,蓋帽連翻而起,穩穩落定,立於桌麵。恰巧此時,酒剛落下,打在了壺蓋之中。女孩好奇,低頭一看,才知是蓋頂插在了桌麵之上。中年男子心中一驚,想不到他還有這等身手。當下不露聲色,道:“難道你想讓我用這壺蓋飲酒不成。”“不敢!”秦齊連忙躬身作揖。又道:“這酒就算是我給駱大俠賠罪了。”說完,起蓋飲盡,重新蓋好。突換左手提壺,右手使“橫空直下”立爪去抓那右側之碗。男子麵色微笑,快速移手。搶敵一步,將手中竹筷放在了碗口之上。待他指爪剛碰到碗沿之際,快抬竹筷,筷端便巧妙地點在了他的中指關節處。秦齊掌指一麻,連忙收手。他心中不服,尾後又出一招,中途折臂,呈抱月彎弓之勢,攬他瓷碗。男子穩坐,移筷擋於大碗與敵臂之間。忽的轉筷,筷一端擊碗,使碗正落男子胸前。另端點敵內肘,秦齊手臂一麻,無法再進一步。但他年輕氣傲,不願就此罷休。心想若要取碗,必先奪他手中竹筷。於是探身瞬間出手,直取木筷。男子一驚,沒料他竟敢對自己下手。連忙回手側臂,誘他前攻。忽就倒轉乾坤,改退為進,以右手背頂他小臂。秦齊受震,一擊不中,急轉而下,回使擒拿手鎖敵手腕。男子不躲,反還**,被鎖了個正著。秦齊一喜,剛想發力,震他手腕,卻哪知掌心一麻,竟沒了力道。仔細一看,才知又是被他筷端給點了。秦齊大氣,後退幾步,力發一掌,以氣震碗。碗受氣力,徑自飛了出去。他又連使一招“長江三疊浪”,使碗後底受力,妄想收回瓷碗。男子看定,不慌不忙,指力一夾,將手中竹筷一分為二。猛一發力,激射而出,直奔秦齊而去。秦齊一驚,不得不側身退去,以躲其鋒。兩筷一逝而去,釘在了石牆之中。男子又發一掌,以氣推碗,恰將這碗停在了兩筷之上。秦齊大驚,待到正定時,心中已是萬分敬佩。
“哈哈!齊兒,你又怎敢在駱大俠麵前顯露功力,真是膽大妄為,還不快向駱大俠賠禮。”老人半笑半怒道。
“晚輩不自量力,失禮了,還望駱大俠見諒。”秦齊低首躬身道。
“年輕人有些膽色是好的,況你武功也確有些火候,無需多禮。”中年男子道。
“多謝駱大俠寬恕。”秦齊抬首道。隨後又取了一對碗筷,重新站定。
“學武之人能收一好徒弟乃是大事,先生有此之福,我敬先生。”說完,便舉碗飲盡。
“駱兄若是肯收,定會有比我這劣徒好上千百倍之人。”老人喝完道。
男子不語,又連飲數碗,微醉。忽開口道:“你我匆匆一別數十載,當真是讓兄弟我找的好辛苦啊!”說完,男子又連幹一碗。
“讓駱兄費心,老夫當真罪果,在這兒還望駱兄你多多見諒。”老人也跟著起碗飲幹。
“隻是人世間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句話一碗酒所能說了算的。”男子語氣忽轉深沉,又幹一碗。
“老夫明白。”說完,老人又起碗幹了。
然到底是為何事,這還要回到十多年前。原來早在十年前,倆人便已相識。中年男子名叫駱峰,老人原名賀三同,江湖上人稱賀大先生。二人當時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刀客,彼此神交已久。然雖人有心,天卻無意。一直以來,二人都無緣相見。終於這一年,少林寺盛辦武林大會,以藝較技,推選武林盟主。二人同為邀請之列。相見後,倆人都甚有相見恨晚之感。隻把對方當成推心置腹的知己,整日把酒言歡,談武論藝,好不快樂。可是在比武大會上,二人一路過關斬將,難逢敵手,最終站上了決戰的擂台。二人早想一較高下,所以在擂台上各施看家本領。見招拆招,招招險絕,式式鋒芒,一時難分輸贏。但就在倆人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賀大的書童竟瘋似的衝上擂台。二人一驚,隨之從交戰中分開。書童連忙將一封書信遞與賀大。賀大看後,臉色立變。轉身躍下擂台,縱馬便去。駱峰一驚,急追搶上,問道:“你我勝負未分,何故離去?”賀大不答,拱手拜別,隻留下一句:“半年後天下樓一戰。”從此駱峰便成了武林盟主,但他卻一直做的不安。江湖上甚至有傳言,說那封信是駱峰叫人寫的。信上定是些威脅恫嚇之語,以逼的賀大離去,從此他便可以穩坐盟主之位。半年後,駱峰如約前去天下樓,可是等了半年,終不見賀大身影。一年後,駱峰辭去盟主之位,退隱江湖。終年尋找賀大,隻為決一個高下。但卻一直一無所獲。終於在這一年,駱峰的嶽父陳家堡堡主陳子翁告訴了駱峰一個不小的消息。原來“天山怪翁”已非是昔日的李雲飛,而是當年的賀大。聽此後,駱峰便馬不停蹄,帶著女兒趕向塞北天山。一路披風戴雪,終於在此尋到賀大。
“一直以來我總有一事不明,不知先生可否相告。”駱峰問道。
“我知你要問什麼,你是想問我當年為何離去。”賀大坦然道。
“不錯!還請相告。”駱峰道。
“我可以告與你,隻是此事關重大,所以還望駱兄替我保守此密,以免他人誤事。”賀大道。
“先生既然不嫌,駱某又豈敢泄露一字。”駱峰正聲道。
“好。”賀大點頭道。
可是賀大卻還是沒有絲毫要說的意思,隻是盯著他的女兒看著。駱峰立馬會意。轉過頭,看著秦齊道:“小女隨我一路辛勞,此時已食至近飽,勞煩小兄弟帶她到內房休息片刻。”
“爹!”女孩嬌聲道。駱峰側過臉衝女兒搖了搖頭,又伸手拂了拂女兒的頭發,示意她聽話。女孩便不再言語,起身隨少年離去。
賀大向駱峰合嘴一笑,以示歉意。問道:“駱兄可識得李雲飛?”
“李雲飛!當然識得,‘天山怪翁’的名號在江湖上誰人不曉。”
“這就好。”賀大長歎道。
“當年‘天山怪翁’李雲飛會通天下精工數術,奇門五行,其中布陣設局之法更是無人可及。隻是令人不解的是,有一年他忽就退出江湖,從此不問世事,再無涉足過中原,一直獨守天山。也正是因這,江湖中人始終傳言不斷。有人說李雲飛厭倦江湖,歸隱天山。也有人說李雲飛被敵重傷,在天山休養。總之,各種謠言不斷。後來,有李雲飛仇家追至,隻是都有來無回,死於他所布巧陣之中。漸漸的,敢上門來找的仇家也就越來越少。有一年,我與師妹肖紅塵一起為遠去塞北的商隊護行。豈料無意中我師妹竟誤入李雲飛所布陣中,久掙不出。我見之大急,忙進陣相救。拚鬥了將近三天三夜才從陣中救出師妹。出陣後,我全身乏力,幾近連提刀的力氣都喪失。誰知這時李雲飛卻現身相見了。我當時心中大駭。江湖中人都說他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心想這次我攪了他的陣局,必死無疑。哪知他卻並無害意,見我後反還大喜。不僅賜藥將我與師妹傷勢治好,還好酒好菜的天天招待。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所破之陣乃是‘九曲長蛇陣’。一直以來都無人可破,卻不想被我所解。也正是由此,他便發現了‘九曲長蛇陣’的不足之處,所以才大喜。再後來,我便與他結為八拜之交,永世相好。當年我與你在少林寺比武,恰在這時,我的書童接到了那封書信。他見信上印有五指血印,知是有關生死之事,不可滯後,所以才不顧生死的衝上擂台將信交與我。我開信一看,原是義兄李雲飛所寫。信上隻寫了五個字:兄有難,速救!我當時腦中一片混亂,意中唯有義兄模樣。八拜之交,不可不顧,便不顧一切的縱馬離去。我連趕了五天路程,才到達天山。誰知道看見的盡是滿山的屍體。我當時心中大急,深怕義兄受害。便四處尋找,一直找到義兄的小住。小住當時也是一片狼藉,屍首遍地。最後,終於在練功房找到義兄。隻可惜此時已為時過晚。當時義兄緊抓著我的手,血流不止。我心中大痛,隻恨自己無能,無力救得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