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是一種很微妙的武器。
至少仇遠流這麼覺得。
世人皆說劍乃兵中王者,威武神俊,舞之翩然生風風動四野,卓然自有一番氣勢。
然而,卻略顯單薄了。
平直長利,乘風破浪之勢,卻是風雅有餘威猛不足。
而,刀呢?
它比之劍,其身通常更寬,白晃晃地,能更加完整地映出一個人的臉。就好似一麵鏡子。
一麵映著殺者,一麵——自然是屠殺的對象。
是了,刀總讓人有粗俗的印象。說到刀,最讓人產生聯想的,莫過於殺豬的。要麼就是些大老粗的刀客形象。
偶爾一把彎刀,優美清冷,偏偏得染上些異域邪教色彩。叫人覺得陰惻惻。
相比之下,還是那一把殺豬刀或者菜刀砍柴刀,彎彎滿滿的,仿佛天上半月,叫仇遠流莫名有了好感。
刀,果然是很微妙的東西。
仇遠流喝口酒,笑一笑想,正譬如我周圍這二十七把,直如二十七麵明鏡,從每個角度把今次的情勢映照得妙趣橫生。
砰一聲,正對麵有隻手砸了下來,手中攥著隻碩大的酒杯。仇遠流也不驚訝,抬手往那杯裏緩緩斟滿酒。那手便迅猛地收了酒回去,喂到自己嘴邊,仰脖子喝幹了。
滴酒不灑。
仇遠流終於不再看這酒這杯這桌還有桌邊的二十七把刀,他抬頭看了對麵一眼,笑道:“邱師兄,你已然喝了許多,似乎——”
“我醉了。”邱日遠打斷他的話,“眼睛看不大清,這手也抖了。小師弟還是給個麵子,快隨我回去了好。要是師兄我酒醉失狀,做了什麼不好之事,可怎生是好!”
仇遠流並不答話,慢慢地起手又給自己倒了滿杯,搖搖白瓷酒瓶子,半晌方說:“既如此,遠流不敢推辭,就同師兄對飲,今日倒要不醉不歸了。”
“好!”
三九之數,三九寒天,二十七把刀,森冷冰寒,似真如嚴冬肅殺。其中九麵刀身一晃,清一地反射了窗外陽光,雪亮的光刹那迷眼,仇遠流不禁側了側頭。
刀峰,間不容發,刻不容緩,自九個角度似九束光線進逼。
仇遠流依然側著頭,好象聽著刀峰破空之聲入了迷,連杯中酒,也傾倒了。
婉轉,犀利,正如仇遠流的手法力道,誰也不想酒水竟化去了三把刀,莫非那刀居然是冰雪所造?驚疑之際,遠流回手排掌,空手白刃,輕輕鬆鬆,竟是又卸掉三把。
最後三把卻已撲麵。遠流看著三麵鏡子裏自己模糊的臉,笑了。一仰身,從三刀之下堪堪擦過,並不收勢,隻往那三個使刀人上一躺,腰背用力腿腳一分一提,從那三人背上像小孩子騎馬般跨躍而過。
邱日遠但笑不語,但坐不動,隻是酒仍然一杯接一杯地喝。
須臾,滿室皆是利器呼嘯之聲,滿目皆是冰冷雪亮之意。
十八把刀,同時動了。
遠流提氣縱身,不退反進,劈麵奪刀,奪刀即閃,撲向第三把,以所奪之刀對陣,硬聲聲讓兩刀皆碎。
第四把自身後來,遠流一倒後腦正中使刀人麵孔,也不管人家怎生呼痛,就勢曲膝彎腰讓過左右夾擊的第五第六把,一個倒提後空翻蹬飛第七把。
第十二把刀尋隙砍來時,前四把已經深深釘進了天花板的四個角落。
邱日遠還是喝著他的酒,靜靜地,一聲不吭。
他剛好喝到第十八杯,二十七把刀中的最後一把插在了他麵前桌上。
“你省去了九杯的時間,比之從前,又見長進了。”
“我不想回去,師兄。”遠流並不靠近,拿了自己長凳邊的包袱,向門口走去。
“其實,我們都是為你著想。”邱日遠終於動了動,麵孔眼睛隨著少年遠流而動,“你就算不念著世伯,總也該為著仇伯母著想。”
頓了頓,見少年毫無停留之意,便又道:“你那些哥哥,也終究是不成氣候,你倒是瀟灑,難道不顧念家門?”
遠流回頭:“邱師兄,正是為著我娘和南宮家好,我此番才出門遠行。師兄的心意我領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邱日遠望著少年扔了銀子在掌櫃的算盤旁邊,一腳踏出了門檻,站了起來:“我自是留不下你,但你自當小心些,別的不說,我當日可是和曲行舟各自分道尋你。況且近日天門教又生事端,你好自為之。”
少年頭也不回,伸手大大招搖幾下,漸漸去得遠了。
邱日遠俯首看看滿眼狼藉,對著七零八落的二十七刀,不怒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