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亂世風雨多(1 / 2)

第一回:亂世風雨多

明武宗正德元年十月,朝廷爆發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事緣戶部尚書韓文差遣小官﹝郎中李夢陽﹞起草一篇奏疏,糾合若幹大臣聯名請求武宗把劉瑾、穀大用、馬永成、張永、羅祥、魏彬、邱聚及劉鳳這八位他寵信的太監﹝統稱八虎﹞判刑,務求清淨朝廷風紀。

可是武宗私心自用,不但沒有將“八虎”判刑,反而故意提拔劉瑾為司禮監太監,又任命馬永成與穀大用分別掌東西廠。可憐的忠義臣子若非被擠走便是受到批判,朝廷從此鬧出一片腥風血雨。

在韓文慘被削籍為民之後一個月,朝廷又爆出吏部尚書符八鬥陰謀造反的消息,但是該指控卻相當荒謬。事緣符八鬥身為二品文官,依照衣冠製度,官服的圖案是錦雞,而他的生肖剛巧屬龍,劉瑾便以雞、鳳通稱為借口引申為“龍穿鳳”,直指符八鬥陰謀造反,顛覆朝廷,又表示此舉可以樹立武宗登基之威,收殺“雞”警猴之效。

武宗接納劉瑾的意見,將符八鬥的九族定罪。案件嚴重,牽連廣泛,各地的地方官奉命在同一時間執行死刑。

在河南的開封,符八鬥的次子符有為﹝職位是吏部左侍郎﹞也難逃一劫。男男女女合共五百七十人一律在刑場正法。

刑場位於郊外的平野上,鬱鬱蒼蒼,肅肅殺殺。官方搭起了帳棚,方便執法者使用。士兵握纓槍築成人牆,將圍觀者拒於行刑範圍之外。白雪紛飛,寒風砭骨,不損百姓送別符有為的熱心,一個個打著寒噤,長嗟短歎。

帳棚內有一位燕頷虎頭的大臣負責監督刑罰。其印堂闊、天庭廣,眉目得其舒展,兩顴得其有印,乃萬裏侯爵相,一生功名顯達,坐擁呼聚喝散之權。

此人複姓歐陽,禦史大夫,正二品,執掌禦史府,負責監察衙門,部下遍布全國。此外,他也是三朝元老﹝成化十年至正德元年﹞,有輔導天子之功,晉身太傅,品位至劉。

相比之下,地方官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吏。

地方官看看天色,向正襟危坐的歐陽侯爵道:“侯爵,時辰到了。”

歐陽侯爵動一動容。台下的符有為麵容冷峻,盡管身邊兒啼妻哭,他也若無其事。自從出事之後,他便性情大變,猶如木雕粉偶。

“侯爵,時辰到了!”地方官務求盡快了事,回家睡覺去。

歐陽侯爵終於開口了,卻不是下令行刑,而是盡力替犯人達成心願。他說得異常沉重:“有為,你有何心願未了,請說出來,歐陽盡力替你達成。”

符有為抿嘴不語,目光穿透歐陽侯爵的心。

“有為,歐陽看著你長大,視你為世侄一樣,你有何心願未了,歐陽一定替你達成。”

符有為抿嘴不語,目光充滿憤慨。符有為愈沉默,歐陽侯爵愈難過。地方官又催促起來:“侯爵,時辰──”

歐陽侯爵一瞪眼,地方官立即住嘴。與此同時,符有為昂然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那是於謙的《石灰吟》,詩中借石灰作比喻,傾訴自己為國忠誠清白,堅強不屈,不怕犧牲的意願。符有為語氣激昂,充滿詩人當時的心境。歐陽侯爵心頭一凜,喃喃地道:“要留清白在人間……”

“侯爵,晚生並無心願未了,在晚生的眼中,死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侯爵的好意晚生心領。”

“真的沒有?歐陽請你再想想。”歐陽侯爵不厭其煩,無非想延長與符有為相對的時間。

地方官不敢正麵催促歐陽侯爵,打手勢吩咐二十名劊子手準備就緒。

符有為洞悉歐陽侯爵的用意,居然變得大義凜然,道:“時辰到了,請侯爵不要耽誤時間,不然皇上不高興!”

那句“皇上不高興”說破了歐陽侯爵的隱憂。歐陽侯爵麵色一沈,拿住令牌尋思:“這一道令牌歐陽可以不下嗎……”

可是他最終都擲下令牌。

令牌擲地有聲。事到如今,管不得那麼多了,符八鬥若懷恨在心,隻管化成厲鬼找當事人報仇。

二十名劊子手各就各位,分頭行刑,當斬下一個犯人的首級,隨即將犯人的身軀踢出老遠去。鮮血噴上半空去,然後散作雨滴狀,飄飄然灑在雪地。雪地白裏透紅,由淡紅變成鮮紅、深紅、殷紅,不過是彈指間的事。犯人有些麵無人色,癱軟無力,有些神經失常,拉屎拉尿。

劊子手是心狠手辣之輩,駕輕就熟,麵不改色。一把刀不管用了,便拿起另一把刀繼續。不消一會,處斬了一半以上的犯人,劊子手也更換了第二批。

“刀下留人!”說時遲、那時快,六條怒漢手持兵器從群眾之中衝出來,向主犯的位置飛奔,好比一群燒著了尾巴的野牛。刀槍不認人,劍戟殺無赦,老百姓都倉皇逃生。有犯人趁機逃走,與士兵展開追逐,刑場出現大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