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警團回來,就早飯,早點今天起加了十元,每天四十元。飯後開始整理存貨,又把擱上寫字台搬下,放於窗前,倒是很配念書。然後又整各物,弄得一天世界[4],他們那些GENTLEMAN都躲在門外,連一本簿子一片紙頭都不高興拾,似乎怕損了他的尊嚴,然而假使吃大餐,則他們的絕技各顯,可稱不可一世之英雄了。張炳初對均臣氣指頤使,似有辱意,使得均臣極不高興,公司內無“牌頭”可靠者惟均臣一人,所以他“另眼看待”了。張柄初雖要學清高,可也就是隻金漆馬桶而已,但卻已存下了這種俗見。
中午包飯送到,鴨雞肉魚冷盤四隻,又吃月餅每人二隻。飯後,張炳初、沈老三、均臣以及炳仁大家大閑天。自世界局勢講起到詩、詞、小說、遊記等精神百倍,有趣非凡。人雖常套著假麵具,但在有時候,卻會除去,裸出****的人心。談到局勢,中歐方麵德方轉堅。不過昨日消息稱,龍陵日軍慘敗,日軍退出麗水,而溫州方麵在“確保”。均臣希望,索性愈打進愈好,這樣可使國共更能攜手,而不致各占地盤,且日戰線拉長,中途一擊,馬上失其聯絡,可保衛矣。
下午三時均臣至姨母家,僅淞鴻一人在。淞鴻近進賬極多,這次佳節就得洋十餘萬,每晚吃酒,自己購鞋購物,也搞得一天世界。均臣對其奢侈生活極其反對,淞鴻本為均臣讚頌,如今觀之,均臣倒覺得其也未必是對的。二人閑話一陣後,均臣就去打一瞌睡。五時姨母等買物歸,阿蘋也回來了,歡快地說昨發工資得四千五百元,心中殊為快樂,今且買皮鞋一雙。均臣見了,也滿心歡喜,但心裏也另有說不出的不安。對於沈老三,均臣為其小麵孔也恨透他,背後常大罵他,他確是處處想利用,想要錢。但替阿蘋薦生意卻是真的,所以不可得罪,因為又負上一筆報恩債了。
姨母對均臣說,又有大舅父信,說泉又去見村長興根,興根說,再過二三日可聽“總解決”。泉於是則更安居若泰山,一些也不動心了,母親則弄得急如鍋蟻。又說鄉間在莊橋近郊準備建築三千畝田之航空基地,謠傳將由白沙穿烏隘廟和莊市,築至鎮海公路。田中無論稻穀一概拔去,部分農人家的婚事都難陪嫁,因以後生活更不堪設想了。鄉中的農民均是貧困不得了,在數不清的土匪削刮之下,實在連喝薄粥尚慮有人來搶,如今將三千畝地之血汗結晶任意毀去,這三千畝田的佃戶將去吃什麼?靠三千畝佃戶供給脂膏的土匪,又不是要在別處加重搜刮嗎?而三千畝佃戶無吃無穿,不去當土匪去作什麼?說不定在“大東亞”之主義下,叫當地農民“欣然協助友軍建築機場”呢!那末大好田地變成沙場,慎正的農民變成土匪,弱點老少的都去死去死!除此外還有什麼辦法。
從姨母處出來,均臣在河南路一個書攤上買得《辭源》一本,洋五百元,未還價,不過是上冊。攤主是一青年人,說從前為工人,非常稚氣老實,均臣起先曾還他三百元之價,過後極懊悔抱歉,認為這種手段對誠實的人是卑鄙無恥的。其實,如果均臣在發恨的時候,覺得最好誰都給他大敲一下,最好馬上地球毀了才好。這都是老趙之奸刁陰險,沈老三之吝嗇貪財,給他的惡劣影響。不過,由於善良的本性,每每都不忍下狠手,所以發狠也隻是心裏想想而已。這性格也使得他經常牢騷滿腹,看不起周圍人,也看透一切人的假麵孔,但論到害人,則始無法真正試過,但對於別人的加害倒是可以防範,這也是他這輩子雖無大的成就,但也沒人敢於真正欺負他。比如前幾次曾為小事與裕元吵起來,裕元本是牛,又無禮極,但均臣知道他隻能適可而止,雖然氣得不得了,甚至想對裕元這種人用些陰謀也不為過的,但回頭又一想,裕元與趙等相比較,就常不願下辣手了。隻因裕元是性情中人,無需防範他也不會加害,不像老趙等的陽奉陰違。
均臣有時又覺得自己太看輕人,以為自己一定高人一籌的,其實呢,比自己高深的人多啦!隻是畫幾筆寫幾句能超人一籌嗎?一點點技法就要大吹法螺,表示大本領的,這真是管見呀!均臣麵臨急待解決的是對人生的問題、人生的前途,而炳仁則一言蔽之說“做人之意義是為做人呀!”炳仁是在學術上努力,比如英文,而均臣則欲望太大,知識卻膨脹,恨不得一口氣吞下所有的。其實,他隻做點毛皮就完,故沈三說“你這人沒有用!”均臣常記得沈老三這句話,當他是一種鞭策。
[1]寧波話,太過分了。
[2]即兩個人。
[3]即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
[4]形容亂七八糟、到處都是。引申義為一塌糊塗,表示混亂不堪、情況糟糕。